03 采芳
群芳阁，坐落在白帝城东市的中心，永乐街和中央官道交叉的十字路口。这里是白帝城男人的天堂。其实，何止是白帝城，这简直是整个男人界的天堂。群芳阁的艳名，就是隔着八百里云梦泽的距离，传到帝都，也没有丝毫的衰减。传闻当今皇帝年轻时候，也曾临幸于此。尽管只是传言，但大多数人都信以为真，只是出于皇家威严，没有人敢咬定这个事实罢了。
年纪更小的时候，袁旭就曾经想闯进去。到也不是为了猎艳，纯粹出于好奇心。当然，也有工头唐彪的教唆成分在里头。当时，袁旭被赶了出来，还被奚落一番。
所谓的男人天堂，就是这样对待一个男人的？
但那时的袁旭，还称不上男人，只是一个男孩。那么，这一次呢？
还只是站在门口，淡淡的脂粉香就早已飘入鼻中，光是三分气味，已然引人入胜。门口有满面春风两靥桃花的美人摇曳生姿，也有虎背熊腰气势汹汹的恶人把关驻守。而那两个恶人，就是三年前把自己赶出来的那两个恶人。
妓院就是妓院，冠上一个雅名，加演几场歌舞，再跟官府套一点近乎，真的就能当做男人天堂呢？
老鸨陈姨，依旧一双势利眼惯看着这张门进出的顾客。袁旭走进来的时候，陈姨一下子就收敛住了笑脸。呵，所谓的男人天堂，竟然还要看这种脸色。
“哟，这不是小袁旭吗？怎么有雅兴来我们这里玩耍啊？”
“这里不是号称是男人的天堂么？”
“你这乳臭味干的小毛孩子，也称得上男人？”
“慕容家的三公子，好像还小我一岁。但上个月就来过了吧。”
“那可是慕容家的公子。虎父岂能有犬子？自是年纪轻轻，却早已身强力壮了，跟普通人家的贱种可不一样。”陈姨挥着罗扇，“贱种”二字，声调扬得极高，也说得极响。
群芳阁，所谓的男人天堂，其实，名号并不假。只是，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那么多男人。对于帝国来说，居住亭台院落拥有三妻四妾，才算做是男人；出入花楼酒肆，出手一掷千金，才算做是男人；有身份的男子，才叫做男人，其他的男性，不过是工具罢了。
袁旭身后站着的白色假面人，此时走上前来，从衣袖里掏出一锭黄金。“不知这位姐姐，您看现在的袁旭，是不是也已经长得身强力壮了？”
“是、是。想不到，许久未见，袁公子现在不但身强力壮，还出落得风流倜傥呢。”没有人能拒绝黄金。何况陈姨本来就是个俗人。自然，一切的进展，皆变得俗不可耐。
“姑娘们，还不快来接待袁公子，还有，还有这位公子。袁公子，这位公子，这边请，请上二楼雅间。”陈姨最擅长察言观色，眼前这位，都带着假面不愿示人，自然更不愿透露身份，她也就不多嘴去问了。
所谓二楼雅间，其实就是姑娘们的闺房，也是群芳阁最香艳甜糜的地方。群芳阁的姑娘，的确数不胜数，但有名有号的，也就是有自己专属闺房，不过寥寥三十六人，皆以花命名。只三十六朵，可谓千娇百媚，群芳荟萃。
“我叫白夜。别这位公子的，名字就是个代号，这位公子这种代号，能用的人太多了。我不喜欢。”袁旭没想到，白色假面到了这种风月之地，还是这幅腔调。
“是、是，白公子。不知白公子是否有中意的人选啊，跟你说啊，我们这里呢，丁香最文静，水仙最清秀了，蔷薇则甚是热情。”陈姨对自己旗下的招牌可谓如数家珍。
“别问我，让袁公子决定就好了。”
“好，都好。”袁旭拍手大笑。
“袁公子，虽然姑娘们都不错，您身体也很是精壮。但是，您如果都要，恐怕也吃不消吧。”陈姨陪着笑说。
“我就是全都要。”逢场作戏，袁旭的语气也变得跋扈起来。“算了，全都要是全都要的，今晚，就从夜来香开始临幸。”
“好，好，夜来香狂野。而且，香香善解人意，那方面活，又倍儿好。”
岁月难得轻狂，能有多少风流潇洒的一夜。人间向晚，大多都是空寂无聊，沉沉入睡。
群芳阁楼顶，琉璃瓦上月光如水，似三分霜落。躺在阁楼顶上，白色假面早已惯看了这世间的秋月春风。白夜举起酒坛，伸向明月，淡淡叹息，“举杯同月，对影三人。不寂寥，不寂寥！”
从群芳阁顶往下俯瞰，如意坊就在眼底。其中，最为显眼的是一间老宅子，在如意坊遍布着的朱门大院豪庭别墅里，它像是一张雍容华美的地毯上多出来的一个肮脏脚印。
老宅子虽然破败，但是很干净。因为每夜每夜，总有一个姑娘，悄悄打理着老宅子的一切。她会站在椅子上，踮起脚尖，去擦拭那灰尘仆仆的灯笼；她也会弓着身子，清扫庭院的每一个角落。
这个姑娘，就是阿萝。但这个夜晚，她有些安静不下来。扫开院子中间榕树下的碎屑，她蓦然发现，泥土里露出箱子的一角来。这个箱子，那么熟悉，昨日在白滩里拨开砂子的情景又在她心头重映着。
“哇——”
小女孩子根本不懂什么叫财不外露，什么叫城府，喜怒哀乐都会写在脸上，放进声音里。对于一个十来岁的小财迷，这样金闪闪的东西呈现在眼前时，谁能不尖叫呢？
在人类最原始的欲望得以发泄之后，袁旭沉沉睡去。这一夜，袁旭过得很是香甜。但从梦里醒来的感觉，不是很好受。
被一盆冷水泼醒，谁又能好受呢？
陈姨破口大骂着：“臭小子，还跟你陈姨玩手段呢。是我大意了，你这个码头抗箱子的臭咸鱼，怎么可能会有翻身的日子？以为你带了个什么贵人来，原来只是带了个骗子啊。”
“陈姨，你说什么呢，可不要血口喷人。”
“我犯得着污蔑你？！你自己看看，你给我的这一锭黄金，火折子一烧，就这黑不溜秋了。真金可是不怕火炼的。”陈姨讲得有理有据。
“白夜前辈呢？”
“你说谁？那个带着面具的江湖骗子吗？我还想问你呢，他哪去了？”陈姨脸上的怒火越来越旺。“拿铜锭充数就算了，骗吃骗喝也就算了，还两个爷们一块儿来玩，居然也只点一个姑娘。我家姑娘就活该这么被你们糟践么？”
尽管，群芳阁的姑娘，本来就是靠着被人糟践，来挣钱的。可是，此刻站在陈姨后面的夜来香，也是一副梨花带雨的样子，竟然让人觉得楚楚可怜。
“白夜前辈他并不是骗子。而且，我们进了房间以后，他很快就出去了，只嘱咐我，好、好好享受夜晚。”
“他就是个骗子。”
“他不是！他不是！”
“小可怜虫，你也被骗了吧。被人卖了还帮人家数钱呢。哈哈哈哈！”陈姨的神色像是看穿了一切。
袁旭哑口无言。沉默，沉默，他突然就笑了起来，声音很放肆，很狂妄。
随即，他，连同他的笑声，就被群芳阁给抛了出去。
袁旭赤身裸体地躺在了官道上，阳光能照射到他每一寸肌肤。本来就贫穷的他，终于一无所有，没有钱，没有衣服，也没有了声誉和尊严。
许久，他才从地面上爬起来。
他疯狂地跑起来，沿着官道一直往外面跑。他并不知道他要去往哪里。他只想穿过团团围绕着他的人群，并且，耗尽掉身体里所有的力气。可是，他跑了很远很远，却还在城市里，周围还是有人群，有如阳光一般热辣的目光，还有更加放肆的嘲笑声。
那个纤瘦的姑娘，也挤在看热闹的人群里，看过他一眼。阿萝看袁旭时的心情，与别人不同。阿萝的心情，既有怜悯，又有痛恨，五味杂陈，唯独没有旁人眼光里的那种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