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弈棋
教弈棋的王教习,和教思辩的曹教习,平素是势不两立,不相往来的态势,但这一天,王教习看起来有些异常,他竟然主动和曹废河寒暄了起来。
“曹教习,早!”
“我说老王,你不计较我当初跟你悔棋那回事了啊。”
“不值得不值得,我已经翻篇了。”
“你不是念念叨叨几百回了嘛,落子有悔者,小人也,最难养也。我都听到耳朵生茧了。”曹教习觉得老王有些反常,但也不好意思再去计较,毕竟自己悔棋,有错在先。这个一辈子痴迷在棋盘上的人,对于棋比什么都认真。“好了。你不计较了,我也该给你认个错,当初悔棋,是我不对。”
这是学生们第一次见到曹教习认错。
那个总是带着笑容,显得和蔼可亲的人,嘴上却最是较真,从来不肯服软。但这一次,他道歉了,真诚地道歉,腰弯下来,上身与地面平行。
王教习只是摆摆手,示意曹老头不必如此,目光就又落回到了棋盘上。
曹教习心里嘀咕着,“这才是正常的王老头嘛。”
这几日的城主府,也没有了往日的清静。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岳家次子岳银枪的到来。光明王朝,只要提起岳家,必然是指的武穆将军岳长城。岳家一家父子三神将,岳长城驻守边疆数十年,北人不敢南下,早已誉为“军神”;长子岳金钩兵谋天下,决胜千里,号称“兵神”;次子岳银枪勇不可挡,枪术无双,号称“枪神”。但是,可能只有景辰知道,比起岳家次子的枪法,岳银枪的嘴更加厉害,城主府上上下下几十号人加起来,话也没有眼前这个人多。
“景辰哥哥,你们城主府的人好少哦。不然,我就从府里抽调一些人出来,给你操练我爹爹教我的阵法。可厉害了!我是学好了这套阵法,我爹才准许我出来的。”
“武穆将军的阵法,当然是厉害了。”景辰应和着。
“我跟你说,我可崇拜我爹爹了。但我从不告诉我爹,我有多崇拜他。怕他骄傲,哈哈哈。虽然他打不过我,但是,只要一边允许带个人,我就再也打不过他。哪怕我带二百个,他还是带一百人,我也打不过。”提到父亲,岳银枪眼神里溢出了光。
“那你哥哥呢?”
“你不要提他,提他我可更气了。他只要带五十个人,就能打败我了。明明自己没有一点战斗力。可是,他从来不教我,不然我学着可以去打败我爹爹。更气的就是,还总是板着脸,告诉我,‘你学不会!’凭什么,我们都是爹生的,爹都夸了我有将门天赋了。不信,你借我一点人手操练,我证明给你看。”
景辰看着眼前这气冲冲的少年,只觉得可爱。“城主府能用得着的人,你随便挑便是。”
“话说,景辰哥哥,你们城主府人真的太少了。他们都有自己的工作要做,一个闲着的人都没有,我哪好意思使唤呀。明明你和你爹,品秩都比我爹高,怎么就不多养些人呢。”
“银枪,你以前不提品秩的。”
“是是是,我真的是宫廷里出入得多了,感染得厉害。那里什么奇奇怪怪的人都有,每个人都病得不轻。我真心疼你,以后要去掌管那种地方。”岳银枪像是一个受了委屈回娘家的小媳妇,话匣子一开,就开启了诉苦模式。“就连我爹,进了宫,也跟换了一个人似的。还有,景辰哥哥,不是我迟迟不来找你玩。我想来找你,他可严格了,总是搪塞我,不准我出来见你。说什么你是未来王储,我是将军之子,要避嫌。我家景辰哥哥,怎么可能嫌弃我?”
“你要是再叨叨,我可真要嫌弃了。”景辰不知道说什么好,真想不到,那个暗流涌动复杂无比的朝堂里,还能有一杆一尘不染的银枪。
“兵法是没法操练了,我跟你比划一段我新悟出来的剑法吧。怎么样?”
“行,反正你也难得消停。”景辰滚着轮椅,带着岳银枪,到后院的空旷地带来。
就在岳家次子舞剑之际,有仆人来报,光明教使登临。景辰说道,“迎客。”遂出发。他要去见光明教使,这倒无关身份,只是因为他是主,对方是客。
“教使大人光临,有失远迎。”
“殿下多礼了。”教使大人总是透着温和的微笑,仿佛光明教义上亘古不变的法则。他正视着景辰,微微躬身,致以礼节。
“教使大人替天巡视,想必一路下来所获颇丰。”
“山河所阅再多,终是殿下的山河。殿下目光里,已有山河意。不知殿下是否真的将万里河山装入了胸襟?”
“万里河山,在棋盘上纵横十九道即可窥见。黄某人不才,就有这么点儿嗜好。”黄教使双手摩挲着,一副跃跃欲试的状态。
“教使既有如此雅兴,我当作陪,还请您移步。”景辰比出一个“请”的手势来。
伫立在棋盘边上的岳银枪,最受不了就是这种场合了。两位棋手明明斗智斗勇,绞尽脑汁,额头上都开始渗出汗珠了,而他这个局外人没看出一点味道来。
“景辰哥哥,别跟他玩这个了,有什么意思嘛。还什么山河意,就是忽悠人。教使了不起,教使带兵打仗过嘛。黑白子丢来丢去的游戏,有什么意思,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
但景辰没有回应他。
“可惜这里没有什么人马。要是教使大人到我们军营里去做客,我肯定告诉他,什么叫做山河意。山河都是刀剑打出来的,不是靠些黑白子。”
黄教使也没有回应他。
“你们都是哑巴吗,就没有人和我说说话?”
“安静点儿,银枪。”景辰嘱咐道。
“不,我不,我偏不。”岳银枪叉着腰嚷嚷着,像个小孩子撒泼耍赖一样。
“这局棋快结束了。”
“哦,是吗?景辰哥哥要赢了吗?”
“不,我快输了。”景辰放下手里攥着的一把棋子,也放下了一口气。
“殿下未免认输早了一点。”
景辰不紧不慢地说道:“大局已定,早投降无妨。何必等你大开杀戒了再来认输呢?少造些杀孽好。”
“景辰哥哥,你是不是让着他啊?我虽然不会下棋,但我看我哥下棋也好多次了,每次他都赢,他的棋子都比对方多得多。您的白棋,在这棋盘上占多数呀,怎么就认输了呢?”
“你知道怎么打仗,我想你也知道怎么下棋的。”袁旭解释道,“白棋虽多,势已不再且呈抱团趋势。黑子虽少,已经四路包抄,呈合围势,可谓是星星之火,终有一天会要燎原的。那时便是我这局棋彻底溃败之时。”
岳银枪疯狂摇头。“我不听。我只晓得,下棋和打仗一样,谁人多,谁就更牛气些的。”
“那么,银枪,你带兵两百,为什么会输给你哥,带兵五十呢?”倒不是景辰想揭他短,只是对于岳公子无理取闹的态度,这是最有用的方式。而且,景辰也知道,岳公子即使好强,但不会在意这些事情。在不熟悉的领域输给他哥,不是丢人的事。
景辰的话,确实让岳银枪短暂地安静了下来。
黄教使也顺势给了一个台阶。“殿下棋力和眼界都是一等一的,提前五十手便参透输赢。若不是岳小将军在旁聒噪分心,胜负自是难料。”
黄教使明显是往刚刚止沸的汤里浇上了一壶热油。
“还用你讲!呸。”
“愿赌服输,甘拜下风。”景辰压了压岳银枪的手,表明态度。“今日时候不早,还请教使大人在此休息。我已嘱咐下人去备膳了。只是教使大人代天巡视,不知还有何作为?”
“代天巡视就是个招摇幌子。在下不过是想出来,结识几个朋友。人生乐事,有什么能比得上棋逢敌手。”
“如若您想找个棋盘上的敌手,白帝城里还真真能找到这么个棋痴。”
“那还烦请殿下引见。”教使大人拱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