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学院
书院的入学考试,就是捕鱼。毋庸置疑,这对于白帝城居民来说,可谓没有什么门槛。白帝城坐落在云梦泽畔,对于城内居民来说,游泳就是与生俱来的天赋,而捕鱼这项技能,也几乎是人人具备。
但是,这个捕鱼的入学考试,又充满技巧。首先,此次考试,所捕的鱼,并不是任何品种都算数的,考试当天,学堂才公布有效得分的鱼的品种,不同鱼种,有不同的分值,但捕捉难易程度也不同,最后总分数达标者方能获得入学资格。其次,水下暗流涌动,充满了不确定性,即使出海最多的渔民,也不知道云梦泽每一片水域的脾气,所以给赴考者们又增加了一层难度。再次,尽管渔民们性格淳朴,也不排除有人就琢磨者不劳而获,在捕鱼人的归途中拦截抢夺他人成果。
正是因为这个考试门槛低,技巧高,即使原本没有那么多人想报名参考学堂,也有人出于技痒,也报名参与了,更有甚者只是为了和他人吹嘘攀比,就加入了考试。因此,公布考试题目后,这一天白帝城外的水域里,挤满了人。袁旭和阿萝自然也在人群之中。凭借娴熟的水性,他很快就拿到了合格成绩。
拿到合格成绩的人,自然不止袁旭和阿萝,事实上拿到合格成绩的人,数不胜数。但最终来书院报名的,不过十一,毕竟学费不菲,而且,对于多数白帝城的人来说,读不读书,他们并不清楚其中的意义。
在书院张罗着招生的青衫先生,看着门庭冷落,但还是笑嘻嘻的。
“都没招几个人,你开心个啥?”站袁旭前方,刚刚完成报名的学生,似乎有些后悔跳进书院这个坑。
“招的人少,我事儿少呀。人生难得是清闲。”青衫先生摇头晃脑地念叨着。
“就没有失望吗?”
“失望啥,他们交的考试作业,够我们书院吃两年了。对了,你们这帮学生里哪些会做饭的,可以减免学费的哟。”
袁旭与阿萝就这样进入了书院。张家的宅子此时已经装修一新,没有一点陈旧气息。不只是曾经剥落的门楣焕然一新,草木颜色都比以前更绿更鲜亮,更神奇的是,院子中那口无波古井,竟然开始涌泉。整个庭院都有了生机。
在这里念书的弟子,能交得了学费且有闲暇时间读书的人,多数是家有余财的年轻人,想法多脾性各异,更让院子里多了很多欢声笑语。当然,袁旭和阿萝在其中很例外。若不是白夜替他们交了头一年的学费,他们是没法进入书院学习的。也因此,他们俩在这个小圈子里颇为不同,大家都喜欢调侃他们。
“哟,小萝呀,你怎么每天跟着袁旭?”说话的同窗叫金止心,大冬日还摇着个扇子。只因那不是普通的扇子,是御赐的。
“大冬天还摇个扇子,难怪,满口的‘风凉话’。”
“哈哈哈哈,有趣。”金公子并不愠,笑着拱手离开了。
“书院生活有什么不习惯的吗?”喜着青衫的先生叫曹废河,每日早晨,他总是站在学堂门口,双手拢在袖子里,这样问进出的学生。
“也没别的,不要每天都吃鲑鱼就好,能不能换口味呀?”金止心撇撇嘴,迈入堂内。
“今日午膳不吃鲑鱼。”
“好!”曹先生宣布完以后,满堂欢呼。
“主食是鲑鱼饼,主菜有辣椒炒肉,芦花鸡,剁椒鱼头,配汤是十全清鲑汤。”
“唉!”气氛一下子又低沉下去了。
书院的日常课程无非是读书识字,兼教一些医学、礼乐、弈棋等课程,自行选修。除了常规课程,书院还设置了思辨课,这是书院最受欢迎的课程。课程形式很简单,由教习提出课题,学生自由选择支持阵营,轮流发言,言之成理即可,最后,老师裁决胜负方,败方需要给胜方打扫座位卫生。
思辨课最拔尖的学生是李凤池,他的发言总是逻辑最清晰,观点最敏锐,论据最充足。所以,在思辨课,他总是最受欢迎,他支持哪方阵营,学生就往哪方跑。当然,洞察这一切的曹教习自然不愿看到一边倒的场景,所以,他规定,李凤池必须最后挑选支持阵营。但在曹教习布置这个规定以前,他已发现,袁旭和阿萝总是最后选,并且一定选择与李凤池相对立的阵容。
比如某一天,曹废河给出的思辨课题是,“曹教习今日的课程讲得奇臭无比,那你是否还继续听讲?”多数人都站在“是”的一方,一部分原因是曹教习,另一部分原因是李凤池。但袁旭和阿萝最后迈出脚步,也最坚定地走向了反方阵营里。
尽管李凤池以“没有无用的知识,只有不会使用知识的人”来立题,先阐释老师课程让人觉得臭,是因为学生理解有偏差,课程知识运用时候未到等原因,并生动形象的举出吃熏鳜鱼的例子,从开始捂鼻走开,到最后那个鲜活的表情“真香!”无一不让人印象深刻。但是,袁旭还是能据理力争。“臭”就是不合理的课程,老师应该因材施教,教学范围不对就是不合理。袁旭虽然讲得在理,但是相比李凤池的口才,袁旭的煽动性和气场太弱小了,就像一只站在滚滚车轮前的螳螂。但是这一次,曹教习判定反方获胜了,终结了李凤池连续十七场思辨胜利。
课程结束,曹教习问李凤池,“你知道自己败在哪里吗?”
凤池摇头不解。
曹教习问他,“如果今天我的课题是,王老头课程奇臭无比,你还会选择站在‘是’的一方吗?”
李凤池向曹教习深深鞠了一躬,转身去拿起了扫帚。
“勇气和立场比口才重要得多。凤池啊凤池,你就是太伶俐了。希望你能明白我真正想教你的东西。”
白日需要在书院学习,所以,袁旭码头上的工作换到了夜班。终于赢得一场辩论,不用放学后留下打扫卫生,这一天袁旭的步子也变得轻快了许多。
天云港依然船来船往,这里是白帝城最开放的地带。唐彪依然喜欢拍打袁旭的屁股蛋子,这是他对手下人的认可方式。
“阿旭,今天活力十足嘛。”
“彪老大,你能不能别再拍我屁股了,下手轻一点啊。”
唐彪擤了下鼻子,毫无顾忌地说。“我知道,我这人下手一向没轻没重的,屁股肉多,抗打击嘛。”
袁旭又感到屁股上一股力量的冲击。
“彪老大,先别闹了,那是、、光明旗?”
听到光明旗,唐彪也专注了起来。一艘并不算起眼的小船,船顶旗帜鲜艳如火,金丝绣在上面,璀璨得如同一轮太阳,让人不敢直视。更让人不敢直视的是,是旗帜所代表着的权威。
船上下来了人。唐彪迅速地迎上去,“教使大人,有什么需要我们效劳的吗?”
“卸货。”教使讲话很干练,但并不是冷漠,也不是高高在上,他语气很温和。
“好叻。”唐彪也不多嘴,口头应允着,手一挥示意手下行动起来。货物不多,是几只大箱子,袁旭和唐彪抬着一只走在前面,其它的人,每两人抬另一只走在后。
“彪老大,你说我们抬的是什么东西?我怎么感觉,这箱子里的东西,会动。”袁旭小声嘀咕着。
“不要多嘴,教使大人的东西,别去枉测。”唐彪面色镇定。
袁旭都议论起了这个,后头的两个工人自然也有同样的讨论。“我猜呀,箱子里是獒犬,是教使大人出不周山遇到之后,顺手降伏的。”
“獒犬怎么会这么温驯,动静挺小的啊。一定不是,我猜是夜郎鸟。听说它白天睡觉晚上很精神,你看现在正好是夜间。”
“要不我们偷偷看看?”
“啊——”揭开箱子的瞬间,那人发出一声惊呼。
但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发出声音的人已经死掉了。
袁旭抬箱子的手松开了,又握成了拳。但唐彪竟然单手托住了箱子,另一只手通过箱底,攥住了袁旭。“不要多事。”
很巧,教使大人也说了同样的话:“不要多事。”
不要多事,因为多事的人死得快。除了教使以外,谁也无权知道,箱子里面是什么东西,想要知道的话,就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