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人间炼狱
“哥哥，你说为什么父亲会选择露娜·塔格林呢？”
马车上只有两个人，所以他亲爱的妹妹朵芙娜毫不客气地直呼自己地亲生母亲地名讳，虽然优雅依旧，天真依旧，可说的话实在寒心。
罗杰虽然同样对此世的父母并不亲近，但应有的尊重和这个身份最起码的对双亲和孪生妹妹的关爱义务他是绝对不会怠慢的。
没错，实际上他对妹妹的负责更多是因为孪生兄妹的血缘和默契，也是对一个强大的却又似乎注定要为祸人间的祸害的担忧。
但对此，罗杰束手无策，“这个问题你已经问过不止一次，而且父亲不是早已告诉过你原因吗？”
安博特当选当初向露娜·塔格林也算是轰动一时的大新闻，毕竟谁也没有想到一个老谋深算老狐狸会选择一直以来表现平平而且也不算是美丽动人的小家族旁支，而罗杰每次看到他露出真心微笑时几乎也是只在露娜的身边，大概这就是他为数不多的心中柔情。
但是作为天生要统御世界的候选者，朵芙娜没有这样的温柔，她目前仅存的温柔中夹杂着浓浓的支配欲和攻击性，一如天生的王者。
“所以我才一次又一次地疑问。”她轻拉车帘，透过缝隙观察车外来往人群，看他们来来往往，看他们喜怒哀乐。
“我在评估，哥哥。”她收起脸上笑容，平静地向这个和自己一样拥有不可告人秘密的【亲人】倾诉，“我在评估我这样的本性是否是完美的，而且我想不通连强如安博特这样的人都不得不利用情感来缓解来自斗争的高压，这样软弱的表现究竟如何才能彻底摆脱？”
她在用一种冷酷的思维方式自省，但可惜现在她的思维和她顺风顺水的经历注定会掩埋埋情美好，而用多少外人的苦难以及自身的挫折去冲刷才能使其得见天日？
罗杰没有答案，甚至因为朝夕相处，他有时候也会怀疑自己曾经的价值观究竟是否适用于现世，但那几乎是自己对于过去唯一的纪念方式。
——
这样的谈话在父亲不在的两个月内实在常见，罗杰很早之前就担心自己亲妹妹总有一天六亲不认丧心病狂；朵芙娜凭借自己天生的对人性的敏感早早注意到自己的亲哥哥不仅仅是在魔理和魔法方面异于常人，所言所行在细节方面同样有天生的倾向。
他们彼此格格不入但又命中注定关系非同一般，这是一个悲剧，所以每次谈话总是不可控制地直接撕开美丽的包装，但彼此又都极具耐心和善意地交换不同意见，然后尽可能将对方说服——可惜事实已经证明，这对于任何一方而言都是妄想。
——爱与光明同在——
今天是一个好日子，才七点出头阳光就已经遍撒人间，接着回暖地春风广施温暖提振心情，罗杰和朵芙娜各坐一边，一边谨慎而和谐地谈论着自己心中的想法，一边透过两侧窗帘细缝四处观望，目光在一个又一个焦点流连。
他们当然不是在寻找有趣的东西，而是打算利用这偶尔的外出观望的机会尽可能多地观察不同于自己生活圈的现象，并从中发现问题、认识短板、汲取经验和培养其他兴趣。
四岁……
罗杰对这个世界的感情非常复杂，首先他不认同这个世界，但是这个世界却以一种强硬的姿态闯进了他的脑海并且迫使他跟随周边环境的节奏随他人起舞。
上一世的四岁在做什么？他不记得了。
而此身已经完成了难易度达到地球高中水准的课程，虽然只有自己擅长的区区几个小方面，但从他一岁记事起到现如今，在礼仪、常识、体能之外，他几乎把所有的精力和时间都投入在魔法的学习上，一刻也不敢停下。
朵芙娜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但不同之处在于：妹妹是想比别人赢在起跑线上以确立自己的优势；而罗杰则是因为日益强烈的空虚和不安，以及对今早离开这里的渴望，这个世界在他的眼中就是一只时刻准备吞人的恶兽，而里面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成为它的爪牙和养分。
“哥哥。”
“怎么了，妹妹？”罗杰始终面带微笑。
“你决定好下一个着重点了吗？”
“有几个备选方案，怎么了？”
“唔，”出人意料地，朵芙娜居然有些不好意思，“我还没有明确的方向。”
这真是奇哉怪也，前段时间从没听妹妹谈论丝毫关于下一步将要做什么的事情，罗杰还以为她已经胸有成竹而且准备给自己一个惊喜，想不到居然是连备选方案都没有的情况。这着实吓了他一跳。
“你是有什么原因还是别有打算？”罗杰不相信他可爱的妹妹会在这个重要的事情上有所怠慢。
“因为我打算让你协助我，”朵芙娜干净的双眸从窗帘外转向罗杰，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的哥哥，“别人或许只是知道你魔法天分过人，却不清楚你已经拥有了已经达到高等学徒水平的魔法知识积累，现在通向魔法领域的道路上唯一限制你的就是魔力的运用，我查过资料，据统计，四岁觉醒体内魔力容易出现各种不可控制的问题，除了【传奇】。”
作为关系最密切的罗杰自然不会不知道这些事情，他甚至想查找关于低风险提早使用魔能的资料，可惜自己的年龄又一次限制了他的活动范围，而且他不相信自己的一举一动能逃过父亲的耳目，甚至连朵芙娜这一关他都过不了。
“所以你的打算是——”罗杰心中已有猜测，“我不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选择，第一，我自身有关的魔法知识距离登堂入室尚有一段距离，各方面理解尚且还没有形成成熟的观念体系，如何指导你？”
魔法是什么？一个最笼统的说法就是它是这个世界的智慧生物用来认识和改变世界的重要手段，其重要性在最新这些年里已经不亚于信仰和神术，有些类似于科学，但从涵盖的内容以及显而易见的发展前景以及它带来的便利这些方面来看，它又有别于科学，它至少对“文化”和“哲学”这两个本世界没有的词汇也有涉及，是一个无边无际的领域。
罗杰将自己脱离这个世界的希望放在这方面，姑且还能从灰色的日常中看到如星光微薄的希望。
“魔法的知识我可以看书，在我看来更为宝贵的是你的想法和理念。”朵芙娜单手撑着脑袋，眯起眼睛看着和自己长得类似的偏中性的哥哥，笑容看不出是真是假。
罗杰沉默以对，他隐约觉得朵芙娜对自己的亲密有些不正常，朵芙娜拥有极强的占有欲，她喜欢丽雅多半是因为这个女仆对她惟命是从，但自己不仅不会依着她更想方设法改变她，可朵芙娜却总是和善贴合……
他感觉不太好，因为他谁都不想亲近。
“我拒绝。”敏锐地察觉到危险的气息，他毫不犹豫地断掉妹妹的念想。
朵芙娜嘴角弧度微敛，美丽的眼睛睁大了些，冷碧瞳色似乎冰冷无情。他们两个虽然是双胞胎，但彼此之间就外观便有很多不同，比如说罗杰的眼睛随母亲是咖啡色，而朵芙娜的则随北方来的父亲，性格更是。
在车厢内气氛进一步不可控之前，马车缓慢停下，他们此行的第一站——坐落于帝国首都圣德拉沃城的第一图书馆，属于西洲东方第一学府【学园】的一部分，既有无所不包容的描述整个世界的百科常识、地理人文，也有号称足以脱离大地之限前往【天外之外】的高端魔理，这里的知识向所有有心学习的人敞开，能看懂多少就能拿走多少。
可这些魔法知识的复杂程度对于刚刚才学完基础的罗杰来说不亚于量子力学对于小学生，而且之前教授常识的老师警告过，看不懂才是最安全的，看得半懂不懂和自以为看得懂的人每天都有不少，这些人中有不少从此之后疯疯癫癫甚至有当场魔力暴走吐血身亡的。
但即便如此，罗杰依旧希望自己有朝一日可以真正捧起这些书本，从中寻找可以脱离这个世界的蛛丝马迹。
——
“你的候选方案是哪些呢？”从被魔法屏障隔离的马车中出来的朵芙娜恢复了之前的天真和善，亲昵地依偎在哥哥身边，但言辞隐约比之前更加随意而且高姿态。
“很多，”罗杰平静地一如既往地对待朵芙娜，这让朵芙娜略有些急躁，虽然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但朵芙娜握着罗杰手臂的秀手更加用力，甚至能让罗杰感觉到些微痛楚。
罗杰报不客气地食指轻叩朵芙娜脑袋，“别闹，”他在妹妹不满的目光中感觉到压力减轻才继续介绍道：“魔法的演化历史，魔法与神术的摩擦，魔法各属性的定义，神术，魔法主流手法演变，世界魔力探究，等等，这种小方面数不胜数，我随便抽出一点加以深入，作为我自己的专题进行研究，这根本无需动用魔力。”
“你竟然真的想当一名魔法师？”朵芙娜问出了一个非常正常的问题。
这个世界上几乎人人都会使用魔法，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被称为魔法师，哪怕他们魔法杀伤效果或者视觉效果再厉害都不行。
魔法师是对一类人的敬称，他们立志于将自己的一生投身于魔法领域，用魔法探索世界，用世界完善魔法，而对于将魔法进一步优化和普及并将之传于众人的人，大家会冠之以另一个更加尊敬的名号：“魔导师”。
所以说魔法师，魔导师以及更加难得的史诗级封号“法圣”并不是用以衡量一个人的战斗能力或者知识水平的，它是外人对于魔法领域内取得各种成就的人们的一种尊重。不能说魔法师就一定不如魔导师或者法圣，但可以说人们对于后两者的尊敬肯定大于前者。
“是的，我打算当一名魔法师。”罗杰没有任何要贡献魔法研究的想法，他只想尽己所能地武装自己然后离开。
“真奇怪，好好的贵族不当，如果你能留在圈子内协助我，那我会轻松许多。”妹妹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也不生气，不用的人有不同的利用方式，说没有价值是不可能的，这个世界上即使自甘堕落的人都能发挥自己的余热——只要位置和方式妥当。
所以她的心情并没有受到影响，依旧兴高采烈地继续话题。
罗杰索性不理会她一切关于政治方面的提议，“我对魔法和神术之间的纷争比较感兴趣，如果我可以的话，我甚至想研究一下神学。”
“怎么，还想当神父或者长老吗？”
“不，只是希望可以面见主的真身。”罗杰在图书馆门口停下，转身看了看大道对面的那间圣光辉煌的礼拜堂，耳畔还有祈祷的歌声萦绕。
据传说，这个世界的主是存在的，而且不论内心再险恶的人比如他的父亲、妹妹，只要提到主都会自发尊敬，因此圣殿和神在这个世界的地位是不可动摇的，但同时也意味着主不允许他们为所欲为。
魔法派的人普遍是看不惯圣殿的，但因为他们都是主的子民，因此圣殿除了尽可能感化他们以及用自己的理论是说服他们之外，几乎束手无策。
罗杰不论前世今生都对神学没有深入研究，但前世中经院哲学苦苦追求的“主存在”在此世似乎已经成了公认的、不可撼动的事实，因此他想知道在主的眼中这个世界究竟如何，更进一步的，他想一会那个历史中近万年不曾露面展现神迹却依旧被人们哪怕是魔法师敬仰着的【主】。
“喔，我也想见。”朵芙娜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说来奇怪，朵芙娜尊敬主，但不会去追求主的踪迹，好似在她的眼中，见伟大之主一面也不如在自己既定的前行道路上跟进一步值得高兴和庆祝——然而这样奇怪的矛盾在这个世界之中似乎比比皆是，说到底罗杰依旧没有很好地了解本土文化。
“所以你最终决定从什么方面着手了吗？”她继续追问。
“就从神学以及魔法和神学的摩擦这方面着手吧，我需要花点时间找一些相关书籍，可能等麻烦你再等一会儿。”罗杰稍一思量就果断决定，对他来说，所有的东西都是要研究的，选择的最终结果就是顺序先后的不同，而多花一秒在选择上纠结就意味着迟疑秒研究方面的进度。
“乐意之至，而且我也可以帮你出出主意，不过代价就是在这之后你需要陪我直到我找到自己的目标。”朵芙娜大方无比。
罗杰点点头，“当然，我今天的日程本就是和妹妹一起完成下一步的方向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