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天降横祸
“唔，丰收啊。”坐进马车中，兄妹两人中间多了不少精挑细选的书籍，这些书籍即使不看内容，光凭其精美的包装和厚实的分量就让两个从小就喜欢阅读的人一本满足——这是他们两者之间为数不多的共同爱好之一。
朵芙娜伸了伸懒腰，欢喜地扫过已经收揽入怀的书本，哪怕这些书她没有兴趣深读，可壮观的量可以天生给人一种满足感，这些从大图书馆中购买的副本质量无需担心，内容上他们也听从了管理助理的意见进行了系统的筛选，可以说多少斤的量就是多少斤的质。
人们常说喜爱未知，而不论罗杰还是朵芙娜真正喜爱的是从未知到已知的成就感，以及看到未知时对已知的可预见的憧憬。
罗杰静坐在妹妹对面，看着活泼欢快的朵芙娜，什么都没说，只是一起享受，本世界书本带有一种独特的魔法精矿粉末的芳香，幽幽清雅，宽敞的车厢中充斥着难得让他欣然的甜味。
“你打算去什么地方呢？我可没看见你吩咐啊。”透过车帘细缝，罗杰看到丽雅正坐在车夫旁，才十二岁的女孩儿呆呆地坐在旁边，在朵芙娜看不见的角落，她的表现让罗杰看到不同的一面。
“放心，我的助理知道。”朵芙娜的目光依旧锁定在那些她其实不怎么感兴趣的书上，翻开一本又一本，合上，然后按照书名整理，按照分类整理，按照书本封面大小整理，最后又无序地堆叠……她正陷入某种连罗杰都不能体会的满足之中。
罗杰一手撑住门帘细缝一手轻拉窗帘，看着玩得欢乐的妹妹，看着车夫和丽娜互动，看着帝国之都大道上往来的平凡的人、人群中得意的人、角落中挣扎的人，心绪平静却又有感有阵阵波澜在冰封之下冲击着——
“哥哥。”不知什么时候起，妹妹已经放下手中把玩的精装书册，径直盯着罗杰。
“什么事？”被一声呼唤唤回寻常世界的罗杰虽然如闻洪钟，但依旧极力保持冷静。
朵芙娜转而坐到罗杰身边，贴着他的耳朵小声说道：“我刚刚又看不见你啦。”
“真是奇怪。”罗杰一方面好奇，一方面警惕，妹妹的天赋可以说是对人类心智的全方位的支配：超人的感知、超强的掌握人性的能力还有让人对她天生亲近的特质，单凭罗杰了解到的这三点就足以让一个平凡的人超凡，而拥有这三个能力的人偏偏又是一个喜欢创造和掌控的人……
“看起来，你的能力已经好几次对我失灵了，你这种模糊的近乎直觉的对人感知我在书本中查无此例，对这种不知名的失灵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也是毫无头绪的。”罗杰坦荡地回复妹妹的疑问，以避免额外引起妹妹对自己的过分关注。
“是吗……”朵芙娜说实话也不相信哥哥会明白他如何超脱自己的感知，但在她所经历过的各式各样的人中，这仅有的例外加深了她对自家哥哥的兴趣，“那哥哥，你刚刚在看什么呢？”
朵芙娜仔细想想，哥哥似乎总在出神的时候会跳出自己的模糊人性感知。
罗杰沉默少许，然后来开窗帘，引导妹妹转向马车之外。
——
圣德拉沃城是德沃拉尔帝国的首都，而德沃拉尔帝国是一个曾经不可一世而后内部分裂成诸多王国、公国甚至更小独立领主的松散国度，它的首都可想而知也是一个三教九流汇聚之地。
他们的马车这一次走的路是偏离干道的普通民街，在还算干净的两侧，往来人群神色倨傲而且冷漠；隐约可见的小巷里，跪伏讨乞之人也有，无奈等死之人也有，这些人挣扎在殴打、冲突的夹缝之间，一旦挡了他人的路，血溅当场只是还算好的结局。
疯狂的世界……
罗杰看着就在自己眼前发生着的殴打和决斗相杀，脸色复杂。
【这不是我自己的世界，这些是假的】——他如此在内心之中告诫自己，确保自己游离在此世红尘纷繁之外，一心一意完成自己的超脱之行。
“哦~”
相较于来自地球的罗杰的无所适从，自本土而生的带有狼性的朵芙娜，毫无所觉地一扫而过，抓不到任何吸引她目光的画面。
“你让我看什么，这不就是普通的街道么？”这是这个世界的正常反应，哪怕对于一个的孩子，流血和殴打，这些残酷的斗争的直接表现都不足以撼动其心神。
“妹妹，你看到和你一样的同胞为了生存而彼此欺压了吗？”罗杰问。
“是的，不过虽然从最广泛的意义上我承认同胞一说，可只能进行如何肤浅而无意义的相杀的同胞，我虽不算引以为耻，可如此庸俗的画面入眼而不入我心。”朵芙娜回答。
“妹妹，你觉得对你而言最难的事情是什么？是对你而言注定辉煌的未来，还是如鱼得水的舞台？”
“都毫无难度。”她不假思索并且斩钉截铁。
“所以妹妹你一直以来都只是追求松懈和轻松的人吗？”罗杰双眼直视朵芙娜的双眼，虽笑，但话语带着尖刀，架在亲妹妹的脖子上。
“……”朵芙娜没有着急回答，回过头，收敛表情重新审视自己的亲哥哥，此时此刻罗杰在她的眼中是没有立场上的隐藏的，她的模糊直觉可以直接贯透对方直指内心隐藏的倾向——这是她第一次不加收敛地对这个她最喜爱的人使用特殊能力。
纯净，净如晴日碧空，悠远而没有温度，但一轮暖日生起，带来温暖又施予光明。
“哥哥，所以你的建议如何？”眯起双眼，她眸中却有一抹光华空前夺目。
“为你的人生添一些色彩吧，妹妹。”罗杰说出了自己对朵芙娜的寄望，“统领世界，你只是走在古往今来诸多平庸天才的老路上，失败的数不胜数，成功的也不在少数，你就算达成心愿，又如何在未来和过去那些雄才区分？历史会如何记住你？曾经统治一国的第多少代皇帝？天下该如何称呼你？和其他枭雄并立的第多少名人杰？”
他声音温柔，但字字诛心。
“所以说，”朵芙娜是天赋奇才，心气几乎凌驾于众生，如今被哥哥俯视，纵使知道对方心有所图，但作为一个还不够成熟和冷静的孩子，她受不了这样居高临下的挤兑，“你认为我如何才能真正旷古绝今？”
“做不一样的事，”罗杰终于说出了他的想法，“做他们从来没有做成而且也能让世人铭记的事。”
“什么事？”朵芙娜追问。
“消除天下的纷争，抹去人间的血腥，让这种你眼中庸俗不堪的争斗再不出现。”罗杰轻揽妹妹的腰身，手上控制不住的力道有些暴露了他内心的悸动，仿佛这些话不是对她说的，而是在说自己。
“你说的对。”
“我说的不对！”
朵芙娜知道这依旧是哥哥前段时间不断向自己灌输的理念和行为宗旨，但此时此刻那份超绝的挑战和伟大的前景着实吸引了她那颗蠢蠢欲动的野心，几乎不假思索，她认可了这样一个充满了挑战的目标。
但说出这句话的罗杰本人，却似乎陷入了痛苦的挣扎之中，猛地将妹妹推开，自己跌坐在车厢底面上，颤抖的手捂住的脸，整个人都在战栗。
“？？？”朵芙娜不明所以，直觉中，罗杰的印象既没有消失不见也没有任何改变。
这样的诡异表现仅仅持续了三秒，罗杰立刻恢复了冷静，然后露出了抱歉的微笑，“我在自我思辨，刚刚说的只是我的一种想法，我也在苦恼如何走自己的路，所以有些过激了，希望没有吓到你。”
“没关系。”相信自己直觉的朵芙娜不以为意，她现在正热衷于畅想自己一统天下的同时如何平息纷争、成就万世铭记之功业，脸上错愕立刻转化为兴奋，对她而言，达成罗杰所提议的伟大成就并非因为它是至善之事，仅仅因为它极难而且可以斩断后世无聊之人的干扰。
但这对于罗杰而言也够了，他不能奢求对方为了为善而至善，只希望对方不会成为兴风作浪的一员。
他吃力地撑着座位从地上爬起，然后若无其事地重新坐回朵芙娜身边，双眼不自觉看向车外。
马车车速不快，街道两侧风光慢如舒展的画卷，可惜画中场景一半人间一半炼狱，血腥氛围中透露着风雨欲来的压抑，压抑如他难得舒缓的心情。
——
马车行走在陌生的街道上，罗杰虽然疑惑却也没说什么，年仅四岁的他一来对这个世界的俗世不打算深入，再者也没有得到父亲的溺爱可以跟着对方到处巡游交际。
作为千年帝国的首都，圣德拉沃城容纳了近百万的居民，交通、能源、水道等等方面都通过另类的方式勉强达到了他前世至少二十世纪初的水准。因此这里的道路之复杂，比起都市而言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是，很快朵芙娜也发现不太对，因为此行马车颠簸得不太正常。
“丽雅，你是不是带错路了？”她解除了正前方的隔音结界，然后扬声质疑。
“没有，小姐，这是我后来打听到的近路。”丽雅立刻回答道。
马车颠簸得越发厉害，通过时隐时现的缝隙，罗杰看到，即使和她的主人谈话，这位少女的表情也依然呆滞，侧过来的精致的俏脸上露出痴迷的微笑，但死气沉沉，有别于以往。
“妹妹，你控制了丽雅？”罗杰感觉这不仅仅是因为朵芙娜那天生亲近人的吸引力。
“不，你怎么会这么想？”朵芙娜赶紧再次启动隔音结界，以防外人听到，“丽雅是一个可堪重用的人才，我为什么既要质疑自己的魅力又要损失可能的助力？”
“你看看她现在的表现——”罗杰猛地拉起车帘，想让朵芙娜一看究竟，结果原本痴痴呆呆的丽雅又重新变回一名正常人，呆板不再，似乎正在和目不斜视的马车夫有说有笑。
“……”
“哥哥？”朵芙娜莫名奇妙，在她眼里一切都非常正常，唯一异常的就是略微焦躁的罗杰
罗杰深吸一口气，然后解开隔音结界，将刚刚朵芙娜问的问题复述了一遍：“丽雅，你是不是带错路了！”但语气无法平静。
“不，少爷，”丽雅回过头来，有些疑惑为什么对方会再问一遍，先看向朵芙娜小姐，在小姐点头之后再次回答了同样的答案，“这是我后来打听到的近路。”
“看吧，哥哥，你这次真的弄错了，而且你也不知道我们要去那儿吧？我看了一下方向，大致上没有问题。”
我会看错吗——罗杰自问，他从来活得清醒，虽然这往往以快乐为代价，但他更恐惧迷失在这里而找不到回去的路，所以他不会放过任何他难以忽视的细节，但是他也不会一意孤行，所以一定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他刚刚所见。
罗杰握住朵芙娜准备关上结界的手，然后缓缓闭上双眼，用他天生对魔能波动的敏感来观察四周，尤其是丽雅这个人。如果不是药物控制，最后可能的便是魔法控制，虽然他不清楚对方用了什么魔法，但两个状态的切换不可能没有预兆。
“不可能的，”朵芙娜显然知道罗杰的特殊天赋，直接否定了哥哥的行动，“我既然对丽雅信任有加就不会不做任何检查就亲近她，而且我相信在此之前，父亲也一定对她进行了深入调查。她在这里已经四年，要是按你刚刚说的，那便非复杂而持久的魔法或者药物控制不可，如此一来必须推到四年以前，算上父亲挑选仆从加以筛选、训练和考核，至少八年，也就是丽雅四岁时。”
“什么样的对手会在八年前算准当时一个四岁的贫民女孩会进入我们家，然后在今天暗算我们？”
“你说得有道理……”罗杰感知了一阵子，但在周围纷繁的魔能波动中并没有感知到特别强烈的指向这里的魔力，“可能确实是我过于敏感。”说着，他松开朵芙娜的手，然后缓缓放下窗帘。
在隔音结界开启的一瞬间，他拉着窗帘的手慢了半拍，就看到丽雅转回正前方的脸，重新回到死气沉沉的模样，诡异得近乎受魔鬼操控的人偶。
猛地开启结界，在朵芙娜惊异和略微不满的眼神中，他努力平息内心悸动，看向丽雅，然后又对马车夫下命令：
“我刚刚纠结的一本书，现在想来，应该还是要买的，反正不差那点钱，妹妹，我们回去一下怎样？这路程，马车快一点片刻就到。”
马车夫没有反应……
罗杰恍然大悟，再次下令，“停下，调转方向，回去。”
相应的，马车越来越快，快到马车内两人都能察觉到异状和危机。
朵芙娜一把扯开车帘，丽雅茫然不知所措地看向举止突然的小姐，对身旁木然而没有反应的车夫视若无睹。
罗杰抽出腰间短刀，而朵芙娜更为果决，从车厢隔间里直接拔出刺剑，二话不说从后面刺向车夫，一剑穿心，然后将之踢落马下。
“丽雅，控制马车！”她还是认为自己的侍女时可信的。
来不及了，在朵芙娜杀人溅血的一瞬间，好几股魔能冲向这里，其中一股最弱、最快却也足以达到罗杰轻易识别底线的便是控制的信号，丽雅终于在自家小姐面前露出了刚刚罗杰看到的诡异神情。
“！！！”
感知到至少三股高能冲击正刻不容缓冲过来的罗杰按下了紧急按钮，将朵芙娜拉回怀中，躺在底板上，地板打开，两个人经过底部设计的缓冲装置跌落到路上，但高速的马车依旧带起的冲击是无法被完全抵消的。
两人武器脱手，各自滚了好几圈之后，衣服脏破不说，脸上、腿上等各处都有路上石子的割伤，但事情还没有结束。
两个人来不及看自己状况如何，趴在地上的罗杰立刻高呼：“所有人，退离马车！”
话音未落，在他感应之中的几道能量已经在高空中成形，红色、紫色和另一股无形的干扰气流一齐冲向马车，在罗杰的眼中，复杂的结构经过重重组合让他的大脑阵阵疼痛，但都比不上接下来的冲击——
“不……”
火光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声浪，化作一波又一波的冲击，在繁华的集市上当场爆炸。
血肉横飞，烟尘弥漫，惊恐的平民们不得不接收这难以接受的发生在他们面前的惨剧，近千人在轰鸣中或死或伤，惨叫声、哭喊声不绝于耳，有的人不敢置信地冲向悲剧中心，有的人不顾一切地逃离悲剧中心，在地狱般的画卷中，这是一个绽放光彩的高潮所在。
不同的是，罗杰从刚刚远距离观察的局外堕入画中，而现在他还必须得为接下来的生存继续挣扎。
“丽雅……”朵芙娜呆呆地看向远方，烟尘稍散，一具在爆炸中心被轰出来的尸体横在路口，成为周围死人、伤员、活人中不可忽视的焦点：血肉模糊都不足以形容其惨状，勉强辨别的面容瞒不过朝夕相处的亦主亦友，不知道她死前因何为敌人所控制，也看不清对方最后的神情，她只是这场突发袭击中微不足道的牺牲品也说不定。
罗杰虽然同样痛心，但说他冷血也好，说他对这个世界缺乏感情也罢，眼前的危机让他并没有沉迷于突然的失去中，他挣扎着爬起来，捡起不远处的兵刃，趁着混乱的现场中他们两个四岁孩子毫不起眼，他必须争分夺秒地寻找安全的地方。
——
等他将短刀佩剑都拿到手的时候，朵芙娜同样也站了起来，事发突然遭遇背叛，而且死去的也是她最信任的侍从，但仅四岁的她还是从重重打击下及时分清了轻重，瞪大的一双眼，愤恨地扫过周围混杂的人群，接过罗杰递过来的配剑，他们两人立刻避开密集人潮朝向来的方向逃避。
只有在暴动的一瞬间，混乱的人潮才是他们的保护结界，但片刻慌张之后，敌人也可能会混在其中伺机偷袭，还有那些伺机而作的其他威胁，比如说第三方势力又或者人贩子、强盗小偷等暴徒。
有人故意要将他们引到前方的某地，也就说明那里才是此次袭击的主场，刚刚的能量波动方向也佐证了这一点，现在他们的唯一生路就是立刻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