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天旋地转
如何才能死里逃生？
在动乱和逃窜此起彼伏的现场，他就是静止的异类，双眼扫过周围哭喊着的、嘶吼着的人流，心中的波动被理智压下，全心全意思考如何自保。
说来奇怪，这次的袭击从一开始就透着诡异的气息：见所未见的力量、骇人听闻的势力渗透以及针对他们兄妹两个能力的袭击策略。
马车上朵芙娜那一番话依旧萦绕耳边，如此压倒性的布局配合上多年培养的内鬼，就为了杀他们两个四岁的孩子……
——
怎么办？
罗杰扫了一眼唯一一个幸免遇难护卫然后便失了兴趣，盔甲花里胡哨，形象随意、在攸关主人安危的关键时刻居然还走神，更不能忍的是他腰间还挂着一壶酒！
当他察觉马车异状时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敌人既然能一路打通到朵芙娜的贴身侍从，那护卫里面不可能没有问题，内鬼是少不了的，其余的恐怕也是经过特别安排的废物和草包。
这位仁兄大体上就是位混日子的草包，只是不巧跟在即将撞上枪口的主子身边——所以内鬼是谁？
心思所及，烟雾中冲出一位硬朗但瘦削的老人家，脸上泛着不仅仅是受爆炸冲击影响的痛苦，似在挣扎，似在宣告。
“再快点！”身边朵芙娜和他想法基本一致，尤其在那个年轻护卫径直走过去到时候，朵芙娜甚至翻了个白眼，然后拉着罗杰更加果断地往路边如今空荡荡的房屋地带撤退，始终跟着逃脱的大队伍却又游离在最偏僻的边缘。
不用考虑遮掩躲躲藏，敌人这么殚精竭虑准备如此阵仗，说没有准备搜寻手段，他们两个又不是三岁小孩儿，所以对于没有任何战力的弱者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往来的方向跑，然后等待救援。
所幸，那个呆子护卫刚刚发射了求救信号，他们不是没有逃生的可能。
不过，这样依旧不够保险，他们两个人虽然有点拳脚功夫，稍微懂舞刀弄剑，可在这个随便拉出个平民百姓都能杀人的世道，等同于手无缚鸡之力。
还是得找帮手……
身后未战先启魔力波动吸引了罗杰的注意，不过他没有回头而只是利用自己敏锐的感知估量身后战场局势，让罗杰惊奇的是，看起来那个他之前非常不看好的家伙似乎有不弱于对方的实力。
看走眼了……
心中如此想，脚步不停，眼睛扫过前方逐渐缓过神的平民们，明白接下来很可能会爆发一场刻意煽动下的犯罪狂欢。
仿佛是在印证猜测，朵芙娜突然停下，然后脸色难看地拉住哥哥及时脱离人流，绕路边小巷躲避，罗杰隐约能感觉到人群中有几个魔力沸腾的人，其身上的魔法波动如同按耐不住的毒蛇一样四处打探，好似饥渴难耐。
“不太可能是敌人，应该是浑水摸鱼的。”罗杰低声给出判断。
“哼，要是我有这样正大光明的杀手，一定把他调到前线冲锋！”朵芙娜根本没将那几个人放在心里，“问题是现在前面的路也非常危险，没有自保能力贸然出发无异于自寻死路。”
说得没错……
罗杰轻叹一声，终于回头看向距离爆炸现场不远的比斗点，看到双方魔力已经如泄洪江水般喷薄而出，当机立断。
“朵芙娜，背着我，贴住墙壁，尽可能靠近那儿。”
朵芙娜听完后二话不说，直接背起罗杰，静悄悄贴着墙壁，又尽可能快地前进，她虽然金枝玉叶、立志控制人心和玩弄权谋、被父亲正式宣布为拉里斯家族下一任家主候选，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在其他方面不行，首先她和罗杰都是近乎全能的天才，然后才在各自擅长的地方尤为突出。
“你打算如何？”行进过程中，朵芙娜问道。
也不用过于神经质，对一流顶尖的高手而言，别说两个四岁不到的孩子，会点魔法的普通平民都不可能干扰到对方。
“激活魔能。”罗杰说完后立刻闭上双眼，不再说话。
朵芙娜猛然停下，张了张嘴却无法出声阻止，最终只能紧握剑柄，然后用更平缓却又更迅捷的碎步吃力地背着哥哥。
——
对于这个世界的人类来说，操控魔能就像吃饭喝水一样，是人类天生的本能，而且即使不刻意学习和锻炼，体内魔能也会随着身体的成长而增强——
没错，随着身体增长……
罗杰对魔能的感知甚至远超普通成年人，达到专门从事魔法研究的人员的感知门槛，对魔法的理解也因为前世养成的良好的逻辑思维习惯和此世时刻不停的锻炼而提前十二年达到了了普通贵族的成年考核标准。
所以说唯一限制他的只有年龄，不仅仅是因为小孩子魔能不足，事实上罗杰能感觉到自己体内已经有充沛的魔能，而且整个世界中的魔能都非常充沛和活跃；魔法教材中有写到，不建议从幼童开始魔法修行的主要原因有二：一是魔法的力量容易对尚不健全心智造成干扰；二是魔能的运作对介质有着严格的要求——理论上成年的人体才是魔力的绝佳“导体”。
也就是说忽略魔能不足，他此时激活魔法的后果有二，一是他不能理解的所谓的心智干扰，二是对身体造成的不可预料的损坏。
对身体的损坏他不在乎，这个世界又不是没了操控魔法的能力就不能研究魔法，身外之物损坏于他而言无关紧要。
是的……他从来不把此生的这身皮囊当作是自己的一部分。
而心智，因为没有阅读过这方面更加专业的资料，大众教材的见解就是不成熟的人掌握与他们承担能力不相匹配的破坏可能——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罗杰便全无后顾之忧，此时觉醒算得上没有什么太大的损失。
——
闭上双眼平静心绪，努力让自己分散的注意力集中，先从对外界的魔力感知开始：
像空气一样，魔能无处不在，不过不同于之前大体上还算平稳的波动，此时甫经历爆炸又正逢激斗的现场就像被两块巨石砸中的湖面，激荡从中心向四周流射，能量波不断冲击着灵敏的接收器。其中还有几股恶意的、如同病毒一般的波动弥漫在波涛之中。
如果在平时，罗杰根本不用在乎，因为只要将自己的能力休眠即可，可此时此刻他需要用几乎最大程度的感知去探索深藏在自身体内的那股魔力。
越来越大的噪音在脑海中来回震荡，甚至好像穿过大脑的限制在整个身体里来回流窜，身体内部震荡让他不仅仅是痛苦，还有一种逐步迈向死亡的生理上恐惧和逃避。
意识有些模糊，但好在整个过程对于此前了解的一清二楚的罗杰来说根本轻而易举，所以他最终还是接触到了体内魔能，然后尝试去调动它——
“唔……”一口鲜血止不住从咽喉喷涌而出。
“怎么了？”朵芙娜赶紧问道，此时他们已经来到很靠近的地方，躲在一个基本上可以避免被波及到的掩体背后，一瞬间，原本还只是稍有不适的罗杰突然吐了一口鲜血。
“无事，”罗杰用颤抖的手勉强擦一擦继续冒血的嘴角，把手里短刀递给她，但还没伸出去，短刀自己就从手中掉落在地。
“无事……”他用手捂住脸，盖住止不住都抖动的脸皮，又好像是对自己说了一声。
就在他顺利唤醒魔能的刹那，魔力自体内滋生，然后通过四肢百骸流淌的瞬间，一股强烈的、冲击灵魂的欢愉和前所未有的刺激透体而过，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那是快乐、是升华、是翱翔的无拘无束、是主宰的无所不能……
然后外界临近的魔法冲击打断了他的沉迷，并且通过没有来得及削弱的感知能力将放大的冲突在体内再现，将罗杰直接从天堂打入深渊，也对他的身体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这就是魔能的诱惑吗……
久违地，罗杰害怕了，这样地力量带给他的根本是前世今生从过经历过的欢愉，是可以直接击碎灵魂、奴役心智的魔鬼。
不再控制之后，他甚至开始怅然若失，开始怀念刚刚拥有的感觉，开始懊悔，开始暴躁——
“啊……”罗杰忍不住叫出声，他的无力是因为刚刚的刺激，他的颤抖是因为失去这种刺激的空虚。
他好怀念刚刚的感觉，好希望能永远拥有这种感觉——
“朵芙娜。”
“嗯？”
“扶我起来。”
其实已经不能算扶了，罗杰整个人都瘫在妹妹怀里，此时他战栗的双腿都在发抖。
“刀给我。”
朵芙娜捏住护手，把刀柄递给他。
罗杰一把抓住刀身，锋利的刀锋直接割破手心皮肉刮在骨头上，强烈的刺痛让他勉强回神。
局势刻不容缓，草包虽然不是真草包，但终归经过长时间懈怠，纵使天赋惊人实力超绝，终究比不上专门为他们准备的杀手。
年轻人剑走刀势，一招削去肩甲砍中脖颈，却被已经改造得不成人样的杀手的血肉死死包裹住，因为刹那破绽，他已经失去了躲避的可能，情况万分危机。
机不可失！
罗杰已经沟通好自己弯刀的内部魔核，在激发刀上阵纹的同时，另一只手也抓向朵芙娜手上的刺剑，右手魔力既从体内调集，外界的魔能似乎也同受感应纷纷汇聚，从来没有使用过的冲击魔法凭借他天生对魔法阵的过人理解和如同被魔法宠爱的资质顺利使出。
稳定的气流加持刀身，虽然远比不上面前两位声势浩大，可精研细节的他使用的是一本教科书中对这种简单魔法的变种推演，更加注重锐利和稳定性，以点破面的技巧此时正合适。
——
身体和精神因为魔能流走而欢呼，强烈的刺激让罗杰脸上出现不可抑制的红晕，而止不住的失血消耗着他的残存不多的体力，并让泛红的脸上又参杂了病态诡异的惨白。
极致的感知没有被削弱，他需要用更猛烈的痛苦压制自己受到蛊惑的躁动的心，保持所剩不多的清醒。
左手握住细剑剑柄，手上的血和伤口粘在阵纹上，没有启动的附魔武器被罗杰直接用精神侵入并识别，这对他而言依旧轻而易举。
那边，弯刀射中敌人丝毫不设防的手腕，价值不菲的武器显示了它的价值，刀尖经过魔法的加持直接刺入敌人手腕，与此同时罗杰启动了他留在里面的第一个信号：【聚风席卷】
感谢父亲的慷概，这两柄武器是为了少年时的罗杰和朵芙娜而专门设计的，里面刻画的几乎全是干扰型和辅助型阵纹，而且考虑到将来他们激活魔能之后可能出现魔能不够用的情况，特地在内部镶嵌了一般附魔武器都不会用的魔核。
不过也因此，罗杰不得不花费更多的心力去梳理这不属于自己却又胜过自己的能量源，大脑昏昏沉沉，生理的极限和心理的极限第一次被同时触及，疲惫如同墨水溅在胸口向四周扩散现在已经快逼近眼前。
敌人的攻势被他顺利拖延，草包总算顺利躲过攻击范围，但也因此失去了武器。
“接剑！”朵芙娜心领神会，僵着脸扬声高喝，语气比往常少了些什么，又多了些什么。
兄妹两人同时松手，细剑如离弦之箭冲向前方。
快结束了……
罗杰松了一口气，身形一晃就要瘫倒在地，朵芙娜见状将哥哥抱得更紧，她低头看去，脚下踩着的凹坑已经被鲜血填成血池，这意味着哥哥性命已经触及到危险线。
最后一步——
【引爆】！
他终于关闭了感知能力，然后将最后残留的魔能激活这两把兵器内部搭配的自爆阵纹，干脆利落的在对方胸口上炸出一个窟窿，将对方的右手直接炸断。
大功告成，局势总算有所缓和。
罗杰松了一口气，但身上的魔能已经不受控制地在体内自行流转，虽不如之前那般强烈，那份欢愉变成了无时无刻不在干扰意志的工具，渴望着有一天将备受魔法宠爱的人驯服成为魔法的奴隶。
也不知是福是祸。
——爱与光明同在——
在罗杰的担忧中，那个被他以半条四岁孩童命为代价救来的安德烈气喘吁吁地冲到他们身边，然后郑重点头致意：“感谢二位，我欠你们一条命，而且此次护卫失责我责无旁贷。”
他就算再懈怠也好歹是条汉子，但凡有点骨气的人都不会推卸自己的责任。
“别说话，找掩护。”朵芙娜根本没空搭理他，赶紧扶着罗杰往更偏僻的地方躲避，他们现在好歹有了一个战力，进退维谷间，据险防守总算成为可能。
“说的对。”安德烈尴尬点头，来到帝都以来，以前草原莽夫的性子还没有改过来就沾上一身慵懒糜烂，在这次袭击中除了原本尚可的武功底子外基本上没什么拿得出手的。
走到克莱恩身边，他先感慨地看了一眼凄惨无比的熟人，然后直接拿走了对方的佩剑——没办法，自己的剑依旧陷在尸体中，而且行家一眼便知，克莱恩的剑比他的宝贵和值钱多了。
快步赶上双胞胎，他一把将濒临昏厥的罗杰接过背上，加快大家的逃命速度。彼此无语，因为他们都知道更大的危机将在随后判决他们的生死。
——
距爆炸发生已过五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