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刀剑交击
安德烈是去年五月加入宰相府私人卫队的。
三十岁是一个梦幻的年纪，学有所成，天下之大无处不是试金石，人生还有将近百年的时间等待经验和积累，他当初正是怀着这样的激情远离了自己家族的安排，跋山涉水从帝国西境来到了国都然后凭借绝伦的武艺、魔法和过人的胆识成为了拉里斯家族内卫。
老实说，他当时其实更希望投靠的是【三杰】之武——拉乌尔·沃尔伦托将军，可是他老人家在自己来到这里的时候刚刚好回到自己的领地镇压附近叛乱去了，至今未归，所以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前往宰相门下效力。
自打他二十多岁正式修行西派魔剑术立志成为天下数一数二的剑客时，天下大乱已经到了白热化阶段，【传奇】不仅逼迫甫经历政权更迭的德沃拉尔帝国内部新旧势力即刻握手言和，还让原本千年积怨的三大霸主暂时联合，一场又一场脍炙人口的战役、一次又一次惊心动魄的生死交锋成了他修行劳累时打发时间的唯一方式。
可惜如今出师的安德烈找不到适合自己的舞台，成为内卫固然风光，但每日都在枯燥的平静和噬魂腐骨的享乐之中被一点点抽去干劲，吊儿郎当成了他的标签，一手越来越花哨的带有游击特色的西派魔武被他现在用作吸引当地姑娘的潇洒利器。
这才一年而已……
心中偶尔浮现感慨的安德烈坐在华丽的战马背上，摇摇晃晃从腰间取下酒壶，笼统地往嘴里灌上一口，用销魂的佳酿美味抹去内心背叛自己的愧疚。
如此或许也挺好，反正他现在的地位就连自己老家那里都不敢指手画脚，这样老老实实享受个三十年，到中年后娶一个老婆也挺不错的。
他很有资本，天资聪颖的他即使有将近三个月没有经历过生死拼杀以及练习，在比斗时那也是一流的水准，贵族中的高手不稀罕和平民打架，像他这种没有门路的外地小家族成员在自己的圈子里就是无敌的顶尖高手，周围的兄弟们纵使有时候不喜欢他越发放荡的气质，却也不得不对他的实力服气。
——
“注意你的行为，安德烈！”这个时候，煞风景的老头又来厉声训斥了，“现在我们必须要严格保证少爷小姐的安全，如果出了什么意外，谁也救不了你。”老人家特意从前面靠近马车的位置来到安德烈身边，低声喝止，虽然因为年迈而声音沙哑，但力道十足。
“好的好的……”安德烈软绵绵慢悠悠地重新拧好酒壶，先和路过的大约和自己有过几次一夜情的少女暧昧地眼神交汇一番，然后才不紧不慢把酒壶重新放回护套里。
安德烈表现得有多悠然，老人家内心就有多爆烈，直到小伙子做完这一切，老人家才沉声问道。“你平时的弯刀呢？”
“放在宿舍里了，”安德烈漫不经心地低下头，“有点碍事，反正我们出来安全得很，谁敢不长眼地在国都里对这里的主人动手？而且谁又有这个能力？”他轻蔑一笑。
他这么放松的一大原因就是如今宰相大人实在是太强了，帝都之内根本没有任何势力配和他们针锋相对——哪怕前任皇帝之子就在这里，旧皇派复辟势力也不敢抬起头来。
正值壮年的宰相现今如日中天，又有谁会为了两个才四岁的孩子甘愿承受只手遮天的权臣的疯狂报复？
“这不是你放松的理由，年轻人，如果你还想更进一步就不要和那帮酒囊饭袋厮混在一起！”他虽然说得不大声，但周围的护卫哪个不是被酒色掏空的高手？还剩下的一点侦察能力用来提防同事彼此之间的诋毁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们斜视着这个老人，眼中不满也没有掩饰。
但这个直言不讳的头领丝毫不在意，只是盯着安德烈。
“……”安德烈微皱眉头，好不容易抬起头看向对方。
克莱恩，这个老人的名字，据他本人说是从拉乌尔·沃尔伦托的直属部队中退役来到这里安享晚年的。才到这里时，安德烈一直想效命拉乌尔将军，所以总是腆着脸和这位硬脾气的老家伙打听当年的事迹，可是后来他逐渐知道整个帝都的“神人之别”之后，他几乎对此便不报希望了。
老家伙对他的态度也越发恶劣和严苛，几乎见面就骂，但今天他这个地图炮开得似乎有点过分了，在场的护卫们被得罪个遍。
他余光扫视一周，发现克莱恩说得也没错，之前他还没注意，今天来的七八个高手似乎都是些已经没剩下多少实力的酒囊饭袋，但克莱恩的表现也有些不同寻常。
然而也没有下文了，这个老军人二话不说，两腿一夹胯下老马，重新加速吊在马车之后。
那匹老马品相不错，可惜年纪太大，克莱恩难得心情好时说过，这是匹当时他立下大功时赏下的高等宝马，两双马蹄可以直接踩碎八级魔兽的脑袋。那样的马固然珍贵，但不知是什么样的大功劳让他晚年只能这样惨淡孤寂，而且现在垂垂老矣的坐骑和他越老越硬朗的做派比起来更显疲软而不可信。
“怪事……”安德烈嘴里嘀咕了一句，然后和周围几个关系不近不远的同事一起在背后用眼神数落了一阵前面的克莱恩，继续不紧不慢地掉在队伍最后。
——
话说这次小小姐真是挑了一条奇怪的路啊……
安德烈奇怪地看着自己经常混迹的街道，这个平民区是周遭最落后的一个区，虽说整个都市三教九流无孔不入，但这里尤为复杂和富有活力，往常他可没少在这里找乐子。
此地对大贵族来说过于格格不入，那些人想来不屑于见到这些由他们制造出来的“下水道”，周围也没有什么著名的教育场所，真不知道两个人小鬼大的孩子究竟打算趁家主不在的最后一天做什么。
是啊，家主外出了。
他回想起刚刚严肃的克莱恩，下意识紧了紧腰间宝剑，但还是觉得别扭。
他惯用刀，曾经好几个人都嘲笑他使刀时就像个乡下的小伙子，所以最近他咬牙从每月挥霍一空的工钱里省出买精致附魔剑的钱。
这柄附魔剑的阵纹搭配是偏轻盈和稳定的战斗风格，通俗来讲就是翩翩公子的仪式决斗常用剑，和他这个草原边境出身的莽汉子搭不上，这两天他才熟练到有点信心用它外出炫耀。还别说，桀骜不驯的战斗底子配上飘和稳，他顿时有一种不同的体会，在和别人比斗时更显潇洒和吸引异性的注意。
要是真有什么人不长眼，他完全有信心三两下将敌人砍死——哦不，是刺死。
——爱与光明同在——
猩红飘过，马车飞奔，周围的骑士们通通发现了异样，原本的马车夫跌落在马路中央，先被车轮从肚子中间直接碾到底，然后又被无暇顾及细节的骑士们用马蹄跺得伤痕累累，原本只剩下一口气的车夫当场毙命。
吊在最后的安德烈看着已经追上马车的同僚们，想了想还是先看看这个见过几次面的可怜虫，但是翻身下马翻开尸体的一瞬间，他感觉一股寒意从后背直窜到天灵盖。
面前这个人哪怕只是看一眼都知道他绝对不是简单地被先碾后后踩致死的，忽略从后向前的致命剑伤不提，在刚刚短短几秒内，这具尸体的皮肤表面迅速爬上皱纹，面部血管同时暴起，青色、红色、紫色的密集纹路布满脸庞然后迅速沉淀为黑色，恐怖的死状直击灵魂，让他第一次知道什么是恐惧。
“所有人，退离马车！”只听过几次的少爷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他抬头看到伤痕累累的双胞胎兄妹狼狈跌倒在大路上，罗杰高声警告所有人，但是已经迟了。
庞大魔能在天空汇聚，肉眼可见的攻势表明暗处的敌人蓄谋已久，全然没有防备的一队骑士根本反应不及，一头扎进了魔法的攻击范围之内。
而原本应该最为接近的马车的克莱恩出人意料地居然在队伍最后而且突然调转战马，使用一招技巧远超安德烈所见的骑术，硬生生扭头停下，在胯下战马痛苦的长嘶中借助一同摔倒的冲击，瞬间启动战甲上的阵纹，加速退出了直接的轰炸区。
“轰！！！”冲击视线和耳膜的轰击在闹市中爆炸，即使是距离最远的安德烈都感觉心脏和大脑遭受到重锤敲打，嗡嗡嗡的回响在周围挥之不去，借助身上铠甲的阵纹帮助，他迅速稳定身形，然后快速寻找两位小主人的下落，这一次袭击注定他要承担责任，但如果连事后的挽救都做不到，那可真就死路一条了。
——
与此同时，一个身影从烟尘中疾冲而出，克莱恩年迈的身子瞬间佝偻了不少，甚至开始剧烈咳嗽了起来，苍老的脸上此时有着说不出的痛苦。
也对，从爆炸中心死里逃生对一个老人家而言可不是好受的事——安德烈这么想到，原本准备接近朵芙娜小姐和罗杰少爷的步伐先转向不远处的克莱恩，他需要帮手。这个老人家虽然老，但战力毋庸质疑，这个危机时刻，多一个同伴多一份胜算。
他一边快步走向克莱恩，一边从盔甲腰带里拿出魔导紧急信号，信号被引爆后直飞冲天，属于拉里斯家族的危急信号瞬间传遍整个帝都。这个地方接近三不管的灰色地带，也就说各方势力都有，所以除了真正打着拉里斯旗号的援军到来之前，他谁都不能信。
只要十分钟！
十分钟后，一批传说中的顶级救援就会来到这里，他强打起精神，伸手拉住克莱恩。
“别靠近我！”痛苦中的克莱恩突然后退了一步，低声喝退安德烈，用一种颤抖的、陌生的语气警告对方，甚至，他的手颤抖着，却有力地拔出了腰间的长剑，杀气逐渐苏醒。
“……”安德烈的心冷了下去，后退了几步，余光看着在混乱中拿回武器的双胞胎小主人，心中寻思着怎么办，“我真不相信你居然是内鬼，仔细想想今天这几个草包护卫好像也是你安排的，为什么刚刚你不趁机杀了我呢？”他一边说话，一遍谨慎地后退着，“是不是迟疑了？现在收手还来得及，毕竟两位少主还平安无事，只要你束手就擒然后协助我们揪出共犯和主谋，我相信宰相大人可以对你从轻发落。”
是战？是退？他心中基本上已有决定，说话时手不着痕迹地搭上腰间剑柄。
“……不，我……”克莱恩来不及回应，双眼突然被黑色笼罩，体内有一股力量在爆蹿，全身鼓胀，原本略显瘦削的身形宛如神迹般恢复强壮模样，但整个人的气质反而生机全无，好似一身和一生的精华全都集中在了体表的肌肉上，同时魔能一升再升，铠甲和配件上的阵纹在主人魔能的刺激下被动全面激活，焕发出瑰丽流彩。
——
生死由命，为所当为……
久违地，安德烈在战斗之前心中默念了一句师傅教导他时所说的西派教义，可惜的是他现在用的并非顺手的佩刀。
身上魔力暴涨，铠甲阵纹连接到精神，战靴阵纹连接到精神，配剑阵纹连接到精神：冲击魔法、防御魔法、加速和聚风裂解等结构同时准备就绪，剑上配合散发出奇异波动，和周围的空气建立起微妙的联系——一切在十秒内准备就绪。
两人视线一交汇，虽然此时彼此目光陌生，但动手的习惯一如既往，杀机接触到对手的瞬间，冲突展开！
双方同时使用了加速，魔能从体内释放借助铠甲阵纹导流，在后方形成了推进力协助两位骑士极限加速，但不同的是，安德烈俯身疾步迅巧如猎豹，而克莱恩则重踏猛冲一路碾压。
双方互不相让，在即将冲锋碰撞的一瞬间，安德烈紧急变招，左手手铠附加防御魔法然后撑地，后腿发力扭身，避开对手的同时右手长剑和铠甲激发冲击，立刻对准敌人下盘——
克莱恩发觉对方变招的一瞬间及时因应，前脚重踩地面，后脚侧挪，双腿下蹲，整个人如圆规般旋转转身，双手握住长剑，激发剑上防守，插进底面发动冲击。
周围气旋汇聚成风，路面颤抖越发剧烈，两股魔力在一个变化之后终于正面冲撞，彼此都遭受了不轻的冲击。
克莱恩接收冲击时选择直接承受，而整个人却如同杀戮机器一般没有丝毫停滞，在防御住攻击之后立刻拔出长剑，剑锋挑飞土石，他空手一扬，草草聚起沙尘，轰向前方，长剑不停，剑锋挥洒带动魔法聚起的风刃强势横扫。
而知道一旦战斗起来丝毫不饶人的安德烈内心五味杂陈地利用对昔日熟人的了解，在刚刚冲击的一瞬间就引导冲击反震的力道，将自己送到了空中，借助手中长剑的控风能力，在空中悬停一瞬。
克莱恩旧招力尽，安德烈趁机再次魔力冲击，铠甲和长剑同时加速，从天而降。
这一击精准地捕捉到了中空破绽，一剑砍中对方肩膀，肩甲顿时被锐利的剑锋削断，长剑毫无阻拦地击中对方本体。
“！！！”
但胜负并没有就此了结，那一身暴涨而起的肌肉比金属还要坚韧，长剑陷入敌人身体，进不能更进一步，退也丝毫不能拔出，这是一个阴谋。
果然，克莱恩没有放过这突然扭转的形式，无情地举剑砍向对手。
——
就在这万分危机的时刻，突然有一股虽然不算强大，但足以干扰战局的冲击从侧面精准地冲向对方，一柄华美的短刀直接钉在了克莱恩的手腕，然后一股纯粹的魔能冲击暴起，虽然没有有效地破坏身体，却足以干扰攻击节奏。
安德烈果断撒手后撤。
“接剑！”
一声娇呵，虽然稚嫩，但干脆而不容质疑。
余光撇到破空而来但力道和速度都慢很多的刺剑，他没有多想，及时握住对他而言过小的剑柄，全身的魔力灌注到刺剑中，那一瞬间，光辉夺目，剑身颤抖。
刺剑激射而出，径直钉入克莱恩胸口，而他自己也借助这股力量再次后退，退到了双胞胎小主人的身边。
此时罗杰虚弱地倚在朵芙娜的怀里，脸上泛着不同寻常的殷红，眼角、耳道、鼻息和嘴角都隐约有血迹渗出，但他还不能停下。
【引爆】
他颤抖着伸出手，又用力地攥紧，用自己刚刚强行激活的体内的魔力同时沟通两柄武器中的魔核，激活内部的自爆阵纹。
火光和铿锵声应声而起，在克莱恩心口和握剑手腕处同时爆发，瞬间夺取了这个强大敌人的再起之机，一举制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