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到榆州
榆州宾馆的早晨是从一声声鸟叫开始的，如果今天的鸟叫得特别厉害，那就预示着榆州来了上级领导，鸟儿们都是被考斯特惊飞的。榆州市委大院内绿树成荫，松竹梅柏、亭台楼阁相映成趣，这里也就成了鸟儿们的乐园。榆州宾馆坐落在市委大院深处的小山头上，一号楼靠山而建，占尽风水。
天才刚刚放亮，市委办的秘书贾向南就匆匆来到一号楼大厅，同等在这里的司机小王一道，急匆匆乘电梯上了3楼。贾向南来到3楼308号房的门口，侧头倾听，隐隐听见洗手间水流的声音，他轻轻叩了两下门，压低嗓子唤了声：“书记！”
房门吱一声打开，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打开房门，看见贾向南，他白净的脸上露出微笑。一边擦拭着手里的金丝眼镜，一边说，“小贾来得正好，我刚洗了头发，快帮我吹吹。”
贾向南躬身答道：“好的。”从卫生间拿了吹风筒，走到中年男子身后。一边替他吹头发，一边问道：“书记，早餐已经安排好了，省里组织部的李部长估计也起来了，我们要去接他？”
中年男子头也不回，“那肯定的，远来是客嘛！李部长住哪间房？”“508。”贾向南一边回话，一边从包里摸出一瓶摩丝来。中年男子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贾向南微笑着说，“书记，今天召开全市领导干部大会，欢迎您到任，榆州市大小官员都要参加。还有市里电视台的记者们要摄像，全市的干部群众都等着看您呢！您这发型啊可不能乱！”
中年男子点了点头，“好吧。”趁着贾向南给他抹发胶的同时，他若有所思，思绪仿佛飘回到了30多年前，那个时候自己还是个到湖区插队的小知青，虽有一腔热血却报国无门，时光荏苒，哪知道自己竟然也有走上正厅级领导干部岗位，执掌一市大权，成为封疆大吏的今天！“刘思远啊刘思远，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榆州市的市委书记了！”
刘思远今年刚满51岁，他当过技工，做过教师，下放插队当过知青，一步步从基层爬到乡党委书记、县长、县委书记，42岁时提拔副厅级干部，当上湖区一个地级市的市委常委，绕来绕去这几年，在年过半百时才再上关键一步，来到这个位于江南省边区的榆州市任市委书记。
这个年龄，对于领导干部来说，不大，却也不小了。刘思远深知，如果不抓紧这几年干出点实绩，争取在四五年内上个台阶进省委班子，五十七八岁就只能去人大政协退休了。这一点，他昨天在从省城翻越崇山峻岭来到榆州市上任的路上就想得很清楚了。
“这地方也太偏远了！”没有高速公路，从省城到榆州得翻越江南省西部最高峰银龙山，一路颠簸得走六七个小时，司机小王路况不熟，到达榆州市委时，已经是傍晚了。
“榆州要发展，关键是在交通啊。”刘思远脑子里昨天一夜都在琢磨这个问题。
时间刚到7点半，贾向南领着刘思远来到5楼，省委组织部的李卓群部长刚巧从房里出来。他远远的看见刘思远，大声的主动打招呼，“思远同志，早啊！”
刘思远几大步跨上前去，一边伸手想去接李卓群搭在手臂上的外套，一边问道，“部长您早啊！昨晚睡得还好吧？”
李卓群右手做了个阻拦的手势，说，“还不错，榆州最大的优势是生态好，环境好，住在这里空气很好嘛！”他顺手把外套递给后面跟上来的组织部秘书小张，“年纪大了，我有个风湿的老毛病，冷空调吹久了就肩膀疼，我们这些人啊又天天都是会议室办公室，哪里离得开空调？只好带件外套了。”
刘思远说，“那今天也饶不过您啊，我们吃了早饭，还得进会议室。”
李卓群哈哈一笑，朗声说，“今天送你来上任，组织上对你是充满期望的，老大哥给你一句话，在榆州啊好好干，争取年干出点成绩，省委组织部门永远做你的坚强后盾！”
刘思远充满感激的说，“感谢您啊，部长。”
李卓群大约五十五六岁，他额头锃亮，梳个大背头，一副长期坐机关的模样。虽然只比刘思远大了四五岁，他以老大哥自居，也无不可。组织部门的人，谁又敢轻易得罪？这次省委组织部派他这个常务副部长来送干部上任，是非常少见的。一般市委书记、市长上任，组织部也就是派个一般副部长送任，边远点的地方可能就派个部务委员或巡视员，而这次常务副部长亲自送他到边远的榆州上任，可见省委对榆州班子调整的重视。
时间刚过8点一刻，刘思远陪着李卓群吃完早饭，市委常委、秘书长陈宏章早早地等在门口，等两位一出餐厅包房，他满脸堆笑迎上来，说，“李部长，刘书记，会议定在8点半开始，咱们先到休息室休息一下，市里班子成员都已经到了。”
刘思远见陈宏章说话办事一派和气老练，心里不禁暗暗揣摩起这个人来。只见陈宏章在前引路，刚好走在离两位领导不远不近的地方。要知道给领导带路也大有讲究，远了既造成了距离感，又容易把领导丢了，离近了，又碍着领导走路。可他微微侧身，距离拿捏得恰到好处，不时微微回头，注意观察领导脚程。刘思远心里不禁佩服起这个人来。
从榆州宾馆一号楼到会议厅只需要走下这个小山头，大概只两百米的距离。不到几分钟，三人就走到了会议厅休息室门口。里面乌压压七八个人一见三人进来，全都纷纷站了起来，迎到刘思远跟前。
一个身材偏胖，满脸富态的中年人老远就伸出手，大声道，“哎呀，刘书记啊！总算把你给盼来了！”
刘思远跟他握了手，微笑着回应，“你好啊！”陈宏章赶紧在一旁介绍，“刘书记，这是朱市长。”
刘思远见他两眼炯炯有神，双鬓微微泛白，手掌粗壮有力。笑着说，“朱市长手上力度不小，可见平常抓工作都抓得紧！今后我们搭班子，还需要你大力支持啊！”他一句玩笑，引得大家轰然大笑。 刘思远又说，“今天起，我也是榆州人了，我们都是主人，别把李部长这个大客人给忘记了。”
市长朱声琨连声说抱歉，又跟李卓群紧紧握手，说道，“李部长欢迎您啊！榆州市委主要领导空缺近一年，榆州人民都翘首以盼，如今组织部门给我们派来了年富力强的思远书记，这是组织上对榆州的重视，是榆州之福啊。”
李卓群哈哈笑道，“朱市长太客气了。组织部门一直非常重视榆州的班子建设，选派思远同志是基于榆州班子的长远建设考虑的，我们相信，思远同志会跟你们搭好班子的，也请你们多多支持配合思远同志的工作啊！”
朱声琨立刻点头说，“您放心，这是肯定的！”他又回过头去，一一为刘思远和李卓群介绍其他几位榆州市的领导。
市委副书记周守正高高瘦瘦，市人大常委会主任王兴国矮矮胖胖，市政协主席孙茂诚一丝不苟，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胡志远精明干练，还有组织部长吴天恩，政法委书记杨善水，纪委书记张建业，宣传部长赵春兰等也一一见过面了。
还没等坐下喝口茶，秘书长陈宏章提醒说，“李部长、刘书记，全市正处级以上干部都到齐了，时间也差不多了。”
刘思远站在李卓群身侧，做了个请的手势，“部长，请！”李卓群一边“好好”的答应着，一边迈开大步朝前走，刘思远跟在他身后，朱声琨又紧随在刘思远后面。
从休息室小门出去，上四五级台阶，就是会议厅的主席台。刘思远一走上主席台，就看见下面黑压压的一片人头，不知道谁带头，会议厅里忽然想起潮水般热烈的掌声。主席台上只设李卓群、刘思远和朱声琨三个座位，等三人落座，朱声琨伸手示意，掌声才渐渐平息下来。
会议由市长朱声琨主持，他首先介绍了出席的两位领导，紧接着请李卓群讲话。
李卓群先宣读了江南省委关于榆州市委主要领导的任命决定，然后清了清嗓子，声情并茂的说，“同志们，这次榆州市委主要领导的任命，省委是经过认真考察、慎重考虑，基于榆州市委班子的长远建设作出的一项重大决定，是榆州市人民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事。实现顺利平稳过渡，对于继续保持榆州经济社会发展良好局面十分重要……”
刘思远脸挂微笑地坐在台上，耳边李卓群爽朗的声音渐渐模糊，仿佛只有嗡嗡的一片，他眼光不自禁地向下扫视，会议室的第一排正中，坐着的是市委常委班子成员，他们个个聚精会神，张大了眼睛，不时点头，其实这帮子人肯定都在揣测，不知道新来的书记脾气怎么样？好不好相处？自己分管一亩三分地一定要犁好了，可别出什么乱子。
坐在第一排左右两侧的是一些老同志，他们大都七老八十、老态龙钟，都是从榆州原地委行署退下来的老书记、老专员，有的拄着拐杖昏昏欲睡，有的侧头流着哈喇子。他们才不管你书记是谁来当，只要我们离退休的待遇只增不减，就是最大的政治。刘思远看着他们，心想，这些老同志只能哄，不能得罪，他们以告状著称，成不了事却可以坏事，对他们只能哄，反正老干部也就那么几个，花不了几个钱。 二三排坐着的，都是榆州各县市区的书记、县市区长们，榆州下辖10个县市区，包括四个民族自治县，这些县市区的头头们一大早就从各自驻地驱车赶到市委开会，有的偏远的县小汽车都要跑四个多小时，可以想象，他们四五点就起床乘车飞奔而来，可人人脸上都是容光焕发。这些人心里估计都在想，这两年要干出点实绩给书记瞧瞧，趁着年轻爬上副市长岗位，运气好争取进常委。省委组织部那里，书记肯定是能帮得上忙的，一定要给书记留下好印象。对，明天就请刘书记去县里调研指导！
座位再往后，坐着的都是市直单位各大局的局长，这些局长们掌握着榆州财政、国土、交通、水利、民生等大权，也可以说是榆州地方部门长官。这些人老远的盯着主席台，头脑里飘飞的念头只有一个，让书记多多重视本部门工作，财政更多支持。
刘思远目光环视一圈，除了两名年轻的女服务员在殷勤地为与会者倒水外，还有电视台的摄像师小伙扛着一台大摄像机扫来扫去，报社的摄影师时不时地拿着照相机猫着腰到主席台面前咔嚓拍一张照片……
刘思远捋了捋思绪，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李卓群的声音又回来了。 他的声音有节奏地抑扬顿挫，“省委认为，刘思远同志是榆州市委书记的合适人选。希望刘思远同志到榆州工作后，在历届榆州市委打下的良好工作基础上，进一步励精图治，恪尽职守，勤政廉政，把榆州各项事业推上一个新台阶，不辜负组织的重托和人民的期盼！” 一阵掌声过后，朱声琨大声说，“下面，请新任市委书记刘思远同志讲话！”
刘思远站起身来，朝台下鞠了个躬，复又坐下。相机对着他闪光灯闪个不停，他清了清嗓子，说道，“同志们，省委决定我任榆州市委书记，这是对我的信任和重托，我深感责任重大、使命光荣、任重道远。在这里，我想跟同志们谈一谈我昨天的切身感受，昨天从省城来榆州，我跑了整整6个小时，中途要翻越江南省西部最高峰银龙山，这一路，难哪！我们榆州市叫做江南省欠发达地区，这是说得好听的，实际上，我们就是落后地区！同志们啊，在21世纪的今天，去一趟省城都还要跑六七个小时，交通如此不便，人流怎么进来？物流怎么进来？资金流怎么到榆州来？所以我想，我们榆州要发展，交通突破是第一位的！穷则思变，变则通。我们的路通了，经济发展才有通道嘛！所以我想，我们市委的第一要务，是要尽快理清全市交通发展的思路，市政府要尽快拿出交通建设的行动计划。我愿意和大家一起，聚精会神、只争朝夕、奋力拼搏，为榆州发展建设竭尽全力！我相信，有我们榆州市委市政府和全市干部群众的一道努力，咱们老少边穷的落后地区榆州，一定能够变出一个天，通出一条发展致富的康庄大道！”
刘思远话音未落，全场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哗啦啦的掌声像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将他包围。刘思远站起身来朝台下再次鞠躬，侧头只见朱声琨奋力鼓掌，手掌都快拍出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