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下马威
才走出会议厅的的大门，刘思远就被几个老同志围住了。一位拄着拐杖，戴着定西瓜帽的老干部一把就拉住他，大声喊了一声，“小刘书记。”
刘思远一下竟然没有反应过来，这一声“小刘”，得有二十多年没人敢叫了。他侧头看着这个老人，只见他目光浑浊，脸上都是老年斑，拄着拐的手颤颤巍巍。
陈宏章眼尖，看见书记被他拉住，赶紧走上来顺势拉开老同志的手，说，“老书记，您这点小事，我都知道了，就不要麻烦刘书记了嘛！”
老同志瞪了他一眼，“小陈，这怎么是小事呢？院子里住着30多位老干部，天天吃不下睡不香，这能是小事。”
刘思远问道，“宏章，这位是？”
陈宏章赶紧答道，“刘书记，这位是原地委的老书记田书记。他呢也就是因为生活上的一些小事烦心，您放心，我会处理好的。”
老田书记冲他嚷起来，“你都干了什么好事？小刘书记，我跟你说，我们这些人啊退下来了清闲了，平常也就是打打门球锻炼锻炼身体。可原来的一个小门球场被拆了说是要建办公楼，说好重新规划建设一个新的门球场，这都过去了大半年了还没点动静。老干部们都憋屈坏啦！”
刘思远不做声，用询问的眼光看着陈宏章。
陈宏章解释道，“书记，门球场确实已经在规划了，规划局初步方案是定在老干所后面的山头，可动工肯定得有个手续……”
刘思远打断他，“行了，我知道了。”他又转过头去对老田书记说，“田书记啊，你们都是为榆州发展做出过卓越贡献的老领导，如今退下来了，应该安享晚年。你放心，门球场肯定会建，而且是尽快开建。我让规划局的同志，明天就到老干所来给你们说明情况。宏章同志，你要负责尽快落实开工！”
陈宏章唯唯诺诺点头，“是，是。”
老田书记激动的说，“小刘书记啊，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啦！”老干局的工作人员跑过来，叫了声刘书记，搀着老田书记颤颤巍巍地走了。
刘思远心想，这些老干部真的是要靠哄啊。他缓步朝一号楼走去，还没爬上小山头，秘书贾向南风风火火地从后面追上来，停在他身后，慌慌张张地喊了声，“刘书记。”
刘思远回过头，问他，“怎么了？”
贾向南匆忙道，“刘书记，不好了，市委门口来了上百人上访的群众，拉着横幅把大门都给堵住了。”
刘思远皱了皱眉头，问道，“都是些什么人？”
贾向南说，“是市里棉纺厂的下岗职工，棉纺厂破产多年，现在被一位广东企业家收购重组了榆州星艺纺织品厂，最近新厂扩建要拆一片职工住房，因为补偿问题，这些憋着一肚子气的下岗职工就联合起来，到市委来上访。”
刘思远怒道，“补偿所有标准的，职工们也不能漫天要价啊！”
贾向南说，“可不是嘛！现在分管工业的常务副市长胡市长正在现场给职工们做工作，可这些人群情激动，非嚷嚷着要见您。胡市长让我来请示您，是否请公安局派特警将上访职工清离现场？”
刘思远责怪的说，“怎么能动用特警？这只会给现场火上浇油！胡志远的脑袋怎么想的？！秘书长，你说说，怎么办？”
陈宏章一直跟在刘思远身后，默不作声。书记问起，他才慌忙答道，“刘书记，这些棉纺厂的下岗职工是老上访户了，他们的无理诉求太多，当然不能满足。现在，只能安抚他们情绪，再请他们派出几名代表出来跟政府面谈。”
刘思远点点头，说，“那就辛苦你跑一趟吧，跟志远市长一起跟职工代表们好好谈谈。”
陈宏章为难的说，“书记，组织部吴部长原来是棉纺厂书记，在职工当中有群众基础，他去的话，可能会更合适些。”
刘思远哦了一声，问道，“天恩部长呢？”
陈宏章答，“他刚刚陪着省里的李部长进了宾馆，估计是安排中饭去了。”
刘思远不快的道，“中饭也用他亲自去安排？你去跟他说一声，就说我请他去接待下上访群众。”
陈宏章像得了圣旨一般，恭恭敬敬答道，“我马上去！”小跑着朝一号楼跑去。
刘思远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不禁暗骂，这只老狐狸。
贾向南说，“书记，中饭安排您、朱市长和几位常委陪李部长，他中饭后就回省城。”
刘思远说，“先回房洗把脸吧。”朝一号楼大厅缓步踱去。
贾向南应声好，默默跟在他身后。对于秘书贾向南，刘思远还是很满意的。他聪明干练，办事井井有条，能迅速摸清刘思远的意图，跟了他虽然只一年多，可刘思远已经离不开他。这次上任榆州，就把他带了过来。
一号楼大厅里，来来往往的干部一看见刘思远走进来，都停下了脚步，面带微笑的注视着他，主动为他留出一条通往电梯口宽敞的路来。干部们都很清楚，书记看不看你不重要，你得注视着书记，万一书记目光扫到你，看见你真诚的注视着他，这就对了。
刘思远从大厅走过，不少人就亲切的叫一声“刘书记。”刘思远郑重地点点头，背上仿佛都感受到了这些热辣的目光。
回到房间，刘思远胡乱洗了帕脸，往宽大的沙发上一靠，贾向南走到他身后，轻轻为他捏着肩膀按摩。
“下马威啊。”刘思远在放松的片刻，脑子里不禁冒出这个词来。早就听说榆州地域广博、民风彪悍，想不到这些人在我上任第一天就想给我来个下马威？
他脑子里又浮现出市长朱声琨肥胖的脸来，这个人不简单啊，以前只听说他是榆州本地成长起来的干部，势力肯定不小。榆州市委书记空缺近一年，他这个市长难道不想更上个台阶？
还有市委副书记周守正令人捉摸不透，秘书长陈宏章精明圆滑，常务副市长胡志远外强中干，组织部长、纪委书记、政法委书记等等，这些人，势力交错盘结，千头万绪，要捋起来还真不是一日两日的功夫。
中餐在一号楼餐厅最大的包房，李卓群部长由刘思远、朱声琨、市委副书记周守正等人陪同，常务副市长胡志远和组织部长吴天恩、秘书长陈宏章本来也安排要来陪的，此时正在市委大门口接待上访群众，自然是来不了了。
餐桌上虽然刘思远、朱声琨、周守正跟李卓群一样都是正厅级，但李卓群是客，又是省里来的领导，场面自然是围着他转。餐桌上摆的都是榆州本地的特色菜，酒是本地酒厂生产的榆江大曲。
大家都是久经沙场的领导干部，一番推杯换盏，酒酣耳热之后，李卓群看时间不早了，就说，“思远，声琨啊，各位，时间也不早，我还得往省里赶，今天就到这里吧。”
刘思远客气的说，“好，感谢部长对榆州的关心和支持，等我把榆州的组织工作情况摸透后，再到省里向您专题汇报，争取部里对榆州的更多支持。”
李卓群一边起身，一边笑道，“好啊。我等着你。”
一行人将李卓群送到一号楼大厅门口，司机早已将组织部那台军绿色的越野车停在了门口，秘书小张恭敬地站在车门前等候，待一行人走近，小张将右后车门拉开。
李卓群回过头去，跟刘思远、朱声琨等人一一握手道别，才跨上后座。小张轻轻将车门带上，自己也迅速坐到前排副驾驶座。
司机将车窗放下，李卓群伸出手挥了挥，大声说，“思远、声琨，各位，再见！”刘思远等人也挥了挥手，“李部长再见！”司机一脚油门，越野车开足马力，朝小山坡下溜去。
刘思远回过头，跟大家打着招呼，“大家也都休息吧。”
朱声琨主动伸出手，握着刘思远的手，说，“刘书记，晚上我们市委常委班子再陪刘书记吃饭，算是为您接风。”
刘思远心想这一顿饭怕是不能免的，就点点头说，“好。”
朱声琨等人各自有家，不像刘思远才从省里下来暂时住在宾馆，跟书记打过招呼，他们各自钻进自己的小车，飞驰而去。
刘思远正想上楼，一瞥眼却看见陈宏章和胡志远从远处快步走来，陈宏章老远就喊了声，刘书记。
刘思远待他们走近了，才问道，“情况怎么样？”
陈宏章满头大汗，他用手擦了擦汗，说，“书记，情况很不乐观，他们叫嚷着要政府出面，跟开发商提高拆迁补偿价格，还有新厂房扩建后，要全部返聘棉纺厂的下岗职工再上岗。”
刘思远问，“吴天恩呢？他不是棉纺厂书记出身，他没有跟职工们谈妥吗？”
胡志远看了看陈宏章，说，“天恩部长不出面还好，他一出面，职工们嚷着说他是棉纺厂破产的罪魁祸首，老账新账一起算，更是闹得不可开交！”
刘思远饶有深意的看了陈宏章一眼，陈宏章尴尬地说，“这些下岗职工非吵着要见你不可。现在，他们已经选出了三个职工代表，在市信访局跟天恩部长谈，其他人也都陆续被劝散了。”
刘思远叹了后气，“好吧，我就去见见他们。”
市信访局就在市委大院三号办公楼的负一楼，藏在一个斜坡下面，不是老上访户，一时半刻还真找不到。
刘思远一走近信访大厅，吴天恩和市信访局长袁习文等几个干部立刻齐刷刷地站了起来，不约而同地喊了几声刘书记。
三名下岗职工还坐在一张长长的会议桌后面，他们还在吵吵嚷嚷的说着什么，见干部们都起身了，才转过头满脸奇怪的看着走进来的这个人。
吴天恩清了清嗓子，大声道，“大家静一静，市委刘书记特意来了解大家诉求。”
三人中间一名大约四十多岁、衣衫褴褛的男职工站起身来，说道，“刘书记来得正好啊。你来给我们评评这个理！”
刘思远示意他坐下，自己也走到会议桌旁坐下，说“我来，就是来听听职工们的诉求，你们不着急，慢慢说。”
男职工难掩愤怒，“刘书记，我们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想当初一个红红火火的棉纺厂被这个吴书记搞得破产改制，大部分职工都下岗了。你说我们四十多岁，除了棉纺这个手艺还能去干什么？可新老板说是新厂引进的新设备我们不会，他不要我们！现在要扩建新厂，又要拆了我们的住房，你说，我们工作丢了现在又要丢房子，你让我们怎么活嘛？”
刘思远微笑着说，“没有这么严重嘛！你们的情况我来之前也有所了解了。这个国营企业改制成私营企业，这是国家政策，大势所趋，现在新厂扩大生产新建厂房，这也是服务榆州经济发展的好事嘛。”
男职工不屑地说，“我不懂你这些大道理，我只晓得，我们要吃饭，要生活！”
刘思远回过头，问道，“棉纺厂的老总来了没有？”
旁边一名脖子上挂个金项链的黑瘦男子站起来，说，“刘书记，我是星艺纺织品厂的总经理梁有才。”
刘思远问，“梁总，你们新建厂房新引进的设备，原来的职工都完全不适用吗？”
梁有才答，“这一批设备都是从广东引进的，我们想从广东招一批熟悉的技术工人……”
刘思远打断他，“我看不必啊，把厂里这些下岗职工组织起来重新培训培训，他们也完全能够胜任嘛，放着本地的劳动力不用，却舍近求远，外来的媳妇也不一定就香嘛！”
梁有才摸摸脑袋，“这个……也不是不可以，只是……”
刘思远接着说，“今天我就替你拍这个板好不好？我在这里定下三条。第一，由星艺纺织品厂出资组织原棉纺厂的下岗职工开设培训班，让他们尽快掌握新技术；第二，由国土、房产和拆迁办的同志组成工作队，到拟拆迁的职工房片区进行实地摸底，拟补偿面积要细到每一户；第三，由职工代表与星艺纺织品厂代表双方协商补偿价格，全程由市房产、拆迁办等部门参加监督，争取拿出一个合理的方案。这个事啊，还是交由志远副市长负责到底，一定要给双方都有一个满意的答复。”
胡志远不住点头，“好，书记请放心。”
刘思远又对三名上访职工说，“暂时这样定，你们说好不好？” 男职工激动地说，“太好了，刘书记，这最重要的是解决了我们的生计啊，感谢刘书记啊！”
刘思远站起身来，主动走过去和几名职工握手，一边说，“民生问题无小事啊，只要榆州的老百姓都生活得幸福了，我们才心安哪。请你回去转告大家，这件事啊我会一直关注到底，确保妥善解决到位！” 三名职工一个劲地摇刘思远的手，激动地说，“谢谢，谢谢！”
希望大家多多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