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羡慕
入夜，华灯初上。
“你也来一瓶？”徐翰毅扬了扬手中的二锅头，偷眼瞄向落辉。
“不了，我明天还有很重要的事得做。”天台上的晚风吹得落辉心情舒畅，远处的霓虹灯五彩缤纷，也让他目不暇接，心中忧愁尽散。
这还是他第一次站在这么高的大厦上，与一个情投意合的陌生人相处。
夜晚的岁宁市，很繁华。
但这繁华，不属于他。
“一个人喝闷酒多没意思。”徐翰毅轻叹一声，从兜里掏出一包万宝路递给落辉，神情落寞。
“我知道。”落辉也顺手摸出火机点燃一根烟，看了看徐翰毅，语气深沉，“所以，就趁现在，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
“我才多大点啊，十几年的人生，真没什么故事拿得出手。”徐翰毅仰头猛灌一口酒，眼中尽是因生活琐碎而产生的烦闷之意。
“你有酒，却没故事，那我走了。”落辉起身，一副没劲的表情。
“别，我讲我讲，你就说你想听什么吧，我的八卦还是别人的八卦，这些我知道得多，跟你讲到天亮都讲不完。”徐翰毅见状，脸上的落寞瞬间消散，还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
“我只想听你最真实的故事。”落辉坐了下来，吐出一口浓重的烟气。
“真实的故事么。”徐翰毅又是神色一变，忽地变得严肃起来。
这短短数十秒的神情变化，落辉自然是看在眼里，心中不自觉有些伤感。
回想从前的他，同样是这样的表情帝，为了让他人对自己的态度好一点，便逼迫自己去迎合他人的喜好，所以常常是翻脸比翻书还快，表面滑稽，内心苦涩。
如今遇见同道中人，也算是一种心理慰藉。
至少，在这个世上，孤独的人不止他一个。
“对，不要有任何虚假的地方，最好，是你内心与自己对话的独白。”落辉抬头看着徐翰毅，目光如炬。
“那我就先从我的家世讲起吧。”徐翰毅点头，神情恢复落寞，仰头准备灌酒。
“讲完再喝。”落辉赶忙拉住他的手。
“我……好吧。”徐翰毅愣了愣，随即放下酒瓶，眼神中露出追忆。
“我出生在一个不算富裕的家庭，家里人多，我在兄妹中又排行最后，所以，从小在家就经常被欺负。”
“具体的细节就不讲了，总之我是个没童年的人，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没我份，全都被哥哥姐姐们抢去了。在学校，也是一样，因为我读书读得小，个儿没那些家伙大，与同学闹矛盾也没人帮忙，整个小学与初中，都是在被欺凌中成长度过的。”
“在独处的时候，我就喜欢思考人生，想着自己这个人活下去还有什么意思。想得多了，就感觉自己与他人不一样，经常有些哲学道理在脑海里生成。”
“可这没什么用啊，我身处的环境，不是靠思想上的升华就能改变的。”顿了顿，徐翰毅下意识地拿起酒瓶，在空中凝滞了几秒，又放下了。
“初中三年，我也尝试过改变，但都无果而终。我看过很多励志的心灵鸡汤，但那些千篇一律的正能量文章里，却没有一篇谈到过。”
“校园暴力的应对方式。”徐翰毅一字一顿，转头看了看落辉，发现后者表情严肃，便又有了侃侃而谈的兴致。
转念一想，他又觉得。
自己或许真的只是在侃而已。
没有亲身经历过那些困境，这世间，又有几人能够进入他的心境，感受到他内心真正的迷茫与落魄呢？
“校园暴力。”他自嘲式地笑了笑。
“可能你会觉得，面对那些家伙的欺凌，你只需要告诉家长，或去告诉老师，就能摆平吧。”
“但我却是亲身尝试过，而且发现这两种方法是行不通的。我家里的情况你已经知道了，我的父母忙于生计，根本没那个精力去管我在学校是否受欺负。至于老师，别的学校我不知道，反正这所学校。”
徐翰毅遥遥地指了指远方，眼中仇恨的光芒一闪而过。
“我没有遇到过一个管我的老师。”他咬牙切齿。
片刻后又平静下来。
“这也不能怪他们。”
“因为我没钱，交不起恶霸们的保护费；因为我交际能力不好，找不到死党为我两肋插刀；因为我学习没有天赋，即使每天顶住压力学，成绩也无法拔尖，所以得不到老师的照顾。”
“以至于造成现在这样的局面，本质上，还是因为我的无能啊。”
“不能怪他们。”说到这儿，徐翰毅脸上多了一份痛苦，似乎是钻进了一个恶性循环的怪圈无法自拔。
晚风轻轻地吹。
落辉看着徐翰毅的神情，有些不忍。
“不怪他们，难道怪你自己么？”他语气铿锵，话中带着一份过来人的不容置疑。
火光闪烁，落辉把一支烟放在徐翰毅嘴边，并为他点燃了。
“人各有命，但没有人，是生来就注定要被别人欺凌的。”
“你之所以被欺凌，只是因为你的后天环境不好，与你这个人是否优秀，没有任何关系。”
“想要让自己心无旁骛的学习，可以，我帮你。”
“把那些欺负你的恶霸都杀了！”落辉深吸口气，扔掉手中的烟蒂。
“我还有机会吗？”徐翰毅的身子猛地一颤，显然是被落辉身上散发出杀气震慑了。
“怎么没有？看看这是什么。”落辉手一翻，一根雷管凭空出现。
没有丝毫犹豫，随手一扔，雷管落在天台中央，爆炸了。
震耳的声音响起，落辉面不改色，徐翰毅却被吓得有些失神。
“这，你，你究竟准备干什么？”
“如果我说，我明天准备把你们学校炸了，你信我么？”落辉语气平静。
“那你要是成功了的话，我可能，会被迫放一次很长的假吧。”徐翰毅终于没忍住灌了一口酒，眼神中充满了对落辉的不可置信。
“这是自然。”
又点燃一支烟。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可以边喝边说。”
“醉倒了也不怕，我会把抬你回去的。”
落辉转移视线，又把目光投向了远处的夜景中，神色怡然。
“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我这十几年的人生，可以说一直是在低谷中徘徊着的，没见过什么大风大浪，就只是铺天盖地的琐碎的烦恼与忧愁，便把我压迫地喘不过气来了。”
徐翰毅也跟着望向远方的夜景，神色却是惆怅。
“那就讲些琐碎的烦恼，或者八卦之类的，什么都好。”落辉漫不经心地说道。
“那好吧。”徐翰毅再次仰头，又再次自嘲式地笑了笑，开始缓缓叙述他这十几年的人生中，数不尽的烦恼与琐事。
落辉则静静地听着，顺着徐翰毅的思潮起伏，回忆着自己的家庭。
跟徐翰毅比起来，或许他的家庭条件还要差上很多。因为他家里是山区的，距离岁宁市这座三线城市都有近百公里，且其中还有二三十公里的山路。
落辉还记得，以前每到月底回家的时候，他都是最早走出学校大门的，然后赶上一辆客车，到离家最近的一座乡镇，在那里把晚饭解决了。
接着便打上手电筒走夜路，在寂静的山岭上行走二三十公里，最后若运气好，没有遇到意外，天不亮就可抵达家门口。
但若运气不好，遇上下雨、塌方，迷路之类的突发事件，就可能要第二天中午才能回到家中。
到那时，状况自然是坏到不能再坏了。
落辉是一个私生子。
他的父亲以前是个人贩子，准确的说，是个有梦想的人贩子。干了几年，就让村里每个光棍都娶上了媳妇。
而他自己呢，也是弱水三千，只取一万。
至于落辉的出生，那就是个意外。
是一次差点失败的交易，落辉的生母从那个封闭的山村逃了出去，且当时她已被落辉的父亲蹂躏了一段时间，逃出去后才发现有了身孕。
在距岁宁市很远的一个偏僻小镇上，落辉的生母报了警，可因为镇上警力匮乏，警方立案很久后，才派出侦察员去落辉的家乡探查情况。
那时落辉的生母却已被抓了回去，侦察员因此向总部请求支援，并伪装成一个贩卖药草的客商，在山村内收集了大量当地人买卖妇女儿童的犯罪证据。
随后警方出动，夜捕山村内数十名有违法犯罪嫌疑之人。
凑巧的是，落辉的父亲当天晚上并不在山村内，而是在外地处理另一单交易。
接到消息后，他深知不能轻举妄动，便在外地断绝了一切与亲友联系的方式，潜藏了数年的时间。
等到他回到家乡时，这里已经物是人非。
他的那伙兄弟果真没有将他供出，而是将罪名全部包揽在了他们自己身上。
还破财买通了审案的法官，以及一些贪官污吏，使得他们这伙人在监狱里逍遥了几年，出来后一个个都比原来胖了二十斤。
至于落辉的生母，也因警方内部的大量官员贪污败事，没有得到及时的救助，在生下落辉后，就失去了所有活下去的理由。
最后，上吊，自杀。
此后数年，当年那伙恶魔一一回到了山村。
落辉的父亲自然也在内。
他们皆为自己成功逃脱了法律的制裁而感到上苍的好生之德，便决定金盆洗手，再把他们这个黑暗、封闭的小山村洗白。
而后又过了数年，落辉终于懂事了。
他明白了父亲为何整年不回家看他，只知在外地赚钱养家。
也明白了那个看似是他母亲的女人，为何从来都对他不管不问，还每天游手好闲，夜不归宿。
更明白了为何自己的兄弟姐妹们经常欺负他，却没有一个长辈呵斥，甚至跟着冷嘲热讽。
一切的一切，落辉现在都明白了。
“可明白了又有什么用呢？”
那只会让他心里更难受罢了。
“又说了这么多，这次真没什么好说的了。不过我就想在最后再感谢你一次，若你明天真能把我那个学校炸了的话，我就不用再担心还能不能把书读下去了。”
“你也知道，我家里人读的书都少，因此思想也比较落后，他们看我读了高中成绩还是那么差，所以早就不打算让我读下去了。”
“不过现在看来，只要你明天的计划成功，那我就还有机会。”
“有机会把书读下去，有机会改变自己的命运。”
半斤二锅头下肚，其实徐翰毅此刻已经醉得有些开始胡言乱语了。
好在他说的都是心里话，平常也没少去琢磨，所以说出来还算流畅。
“所以你明天一定要成功啊。”酒瓶倒地，徐翰毅的身子也顺势倒下，躺在天台的水泥地上。
“如果这次期考成绩还是那么差，我可能就再也读不成书了。”
“到时候非但前途渺茫，还可能会失去与她相处的机会。”
说到这儿，徐翰毅像是突然清醒了似的，挣扎着起身又道。
“诶，哥们儿，那个，能告诉我，你究竟为什么要炸掉学校么？”
“帮我一个朋友复仇。”落辉神色凝重，“你应该认识他的，他叫落辉。”
“哦，这人我听说过，也挺可怜的，至少比我要惨多了。”徐翰毅点点头，躺下身去，在沉默中似乎是定了定神，又一骨碌爬了起来。
“那，我能不能请你帮我一个忙？”
“说。”
“就一个小忙，明天不是所有初三的学生都会回校查成绩么，然后你又要在那时把学校给炸了，我就想让你放过其中的一个人。”徐翰毅语气十分认真。
“谁？”
“程曦，初三（1）班的一个女生。”
“好像听过，她应该有很多人追吧，你很喜欢她是么？”
“嗯，这么说吧，如果不是因为她，我早就已经离开这所学校了。”
“甚至，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也说不定。”话毕，徐翰毅仿佛用尽了全身所有的精力，迷糊中又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落辉摇摇头，深吸口气，点燃了一支烟。
“我不会无缘无故就帮助别人的，若真要帮，我也得先看看那个女孩是否在意你。”
“你知道她家住哪儿么？”落辉问道，见徐翰毅没有反应，他又提高音量重复了一遍。
“什么？”这次徐翰毅算是听到了，用尽全身气力站起身来，随后仰头，猛地一灌，把剩下的酒都倒进了肚里。
“她家我怎么会不知道，就在明月路那边，福临小区4栋18号，诶，等等，好像是3栋，不对，又好像是5栋……”
“我们去找她。”落辉叼上烟头，空出双手架起徐翰毅就走。
“找……找她干什么？”徐翰毅有些发懵，奈何酒劲上来了浑身乏力，只得像个待宰的羊羔一般被落辉提着往回走。
“干什么你自己心里没数么，还有，那妮子，跟你干过最熟的事情是什么？”
“最熟的事情？我……”徐翰毅绞尽脑汁，“好像就只有一起开黑打过lol。”
“然后，我请她喝过奶茶。”
“还有，我在周末经常跟她聊qq聊到凌晨。”
“就这些了。”
走进下行的电梯，没有了落辉的扶持，徐翰毅瞬间倒在地上，神色间的落寞如同失去了一切的赌徒。
“那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她了解你么？”落辉在门上按下“1”的按钮。
“我也不知道。”徐翰毅沉默了很久，最后挣扎着坐起来，把头深深地埋进臂弯中。
落辉也不再说话，走到外面的繁华街道上拦了辆出租车，“去明月路的福临小区。”
天色愈暗。
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小雨，当徐翰毅起身从车内走出时，他只觉得天旋地转，大脑一片空白，再也无法思考任何事情。
“这样也好啊。”
也忘记了一切忧愁。
“今晚，我能见到她么？”
“喏，含着。”一根吸管被落辉放在了徐翰毅的嘴边，后者以为是烟就顺从地吸了一大口。
“先喝点牛奶醒醒酒，4栋18号是吧，把你手机，还有锁屏密码给我。”
站在一处鸟语花香的草丛中，落辉不禁感叹地球人的奢华，随即在手机上拨通了一个号码，再一番交谈后，便放眼望向不远处一个坐在长椅上的身影。
徐翰毅此刻正乖乖地喝着牛奶，还以为落辉早已离开，便一心只想等他心爱的女孩快点出现，却忽略了等不到的失望。
等了快五分钟时，落辉决定再等五分钟，如果那个女孩还不下来，他就把徐翰毅送回他自己的家，让他认清现实。
但上天仿佛有意眷顾徐翰毅的命运，落辉刚把决定下好，就有一个窈窕的身影从道路转角处出现，然后走到长椅旁带走了徐翰毅。
在这一瞬间，落辉心中莫名多了份羡慕之意，伫立原地良久，他也只有像之前的徐翰毅般自嘲地笑笑。
再踏着被淋湿的小草离去。
……
ps：下一章，主角就要炸学校了。
在此申明，这段剧情，不是作者为了水字而瞎编乱写的，也不是为了哗众取宠故意博人眼球的。
从人设上来讲，作者想让主角有一个新的开始，让他摆脱过去那些被恃强凌弱的仇恨，真正成长为一个强者。
从剧情上来讲，作者对本书前四十万字的内容都十分不满意，本来是想重头来写的，但是回头一望，路都走了这么远了，要回到，感觉很难。
所以，关于主角这第三次回到地球，作者就想给他来一次真正的了结。
放下一些早就该放下的东西，或者说直白点，杀掉一些早就该死的人。
至于写到炸学校之类的敏感词语，会不会犯规，作者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这个世上，总有那么一些话，大家都不愿说，就只有让少数人说出来。
其他人，才会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