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江湖
就这样,大概过了一个月的时间。这一个月,看似风平浪静,如今就算是子晨子午这一对师兄弟也察觉到了异样。
他们的师傅,已经在江湖上盛名散播的秋枫阁主,这近一个月以来,似乎总像是有着心事一般。这最直接的表现就是,他这一个月以来,几乎没有怎么饮酒了。
秋枫阁主并不嗜酒,每次让徒弟打酒也从不贪杯,至少要三顿饭才能把一斤酒饮完。子午曾经小心翼翼的在他师傅那探听过,非但什么也没有探听出来,反倒被稍稍呵斥了几句。
就连仙客来的掌柜每次见子晨或是子午来送柴火却不打酒,都连着追问了几次。
这一日黎明,微风,无云。
太阳总算升起。
屡屡阳光照射在枫叶上,泛着隐隐红光,连叶子也变得更加晶莹剔透了。阵阵风儿徐徐吹来,倒是一点都不像快秋天的天气。
秋风或多或少都会冷冽一些。
师徒三人分别盘坐在三棵枫树下面,这是他们每日都必须进行的运气修行。入门十年以来,从未间断过。
子晨很少能如此安静端庄的坐上一阵子,但是练功的时候,却也从不偷懒。但他的端庄也仅限于练功的时候——他害怕再去挑拣枫叶。
挑拣九千九百九十九片一模一样的树叶,这几乎是秋枫阁主一贯的惩罚方式。说几乎,那是因为还有一种惩罚——不许吃饭。最惨的就是一不许吃饭,二还要去挑拣枫叶。
子晨第一次被师傅责罚,就是因为师傅所教的心法口诀记错了两个字,一开始听说只是罚他去挑拣树叶的时候,他还曾在心里偷笑,这算什么惩罚?除了多一点之外,似乎一点也不难。
可当他挑拣到第九百片的时候,他就已经快要崩溃了——这不是难不难的问题,他实在没有这个耐心,于是剩下的九千零九十九片枫叶,他没有再去挑拣,只要是树叶他便装进袋子里,难得的是数量上他没有偷工减料。
当他把布袋拎到师傅面前的时候,他没想到师傅居然真的一片片的去看,一片片的去数。
然后,挑拣树叶的惩罚又受了一次,还有不许吃饭。这一次,一直捡了一天一夜。这一点,让在一旁旁观的子午都有些吓着了。看来师傅是真的忍心的啊!
天底下,大概没有什么师傅在徒弟没有学有所成之前是不忍心的了。
子晨端端正正的盘坐在树下地上,眼睛很自然的闭合着,两手在膝盖上也是纹丝不动。也许是太阳光照在他脸上的缘故,子晨突然睁开了一只眼睛。
他先是看了看师傅,又看了看子午,见师傅师弟都在全身练功,慢慢的将右手从膝盖上探到地面上,摸到一颗土粒。睁着的那只眼睛此时一只都停留在师傅的身上,密切的看着师傅的动静。
土粒被子晨用中指和拇指压住,轻轻一弹,土粒正好在子午的胸口留下一个浅浅的土印。子午知道,肯定又是师兄在搞什么鬼了。是以也微微睁开一只眼睛,却看见子晨正冲着他努嘴,努嘴的方向却是冲着师傅去的。
子午知道子晨的意思,但还是赶紧摇了摇头,用同样的动作做给子晨。两人你来我往的,不知在打什么小算盘。
两人还在互相示意的时候,秋枫阁主已经睁开了眼睛。
“你们两个不好好运气练功,在干什么?”秋枫阁主责问道。
子晨子午没有察觉师傅的动静,被师傅这一问,倒是把两人给惊的只是“我我他他”的,再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一般。
秋枫阁主知道,最近这一个月以来,虽然一切都看似跟往常没什么区别,但是他自己却是有些心不在焉的,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紧张的。
“想说什么,想问什么,直接开口吧。”秋枫阁主再次闭上眼睛,盘坐不动。
子晨闻言,赶紧给子午打手势,叫他赶紧开口询问,子午扭扭捏捏的总算开了口,却道:“师傅,还是之前那件事,你武功怎么那么厉害啊?你把那日用枫叶击败韩锋的那招教给我们吧。都求你好几次了,你理都不理。”
子晨一听,差点将身后的枫树拔起来丢到子午身上,小声斥道:“你问的什么话?”
却听秋枫阁主道:“子晨,你想问便问,何必往子午身上推诿。”
子晨有些尴尬的干笑两声,“师傅,徒儿也没什么想问的,就是看师傅最近好像总有心事一样,却不知为何?”
闻言,秋枫阁主再次缓缓睁开眼睛,眼神却显得有些朦胧,仿佛在沉思,又仿佛在看清什么似的。
“师傅啊!”子晨又道:“您到底有什么心事啊?要是有什么事情你自己不好出手,可以告诉我们,我跟子午可以代劳啊?”
秋枫阁主转头看看子晨,又看看子午,两个徒弟都殷切的看着自己,脸上也都是一脸的真诚与决心。对这两个徒儿,秋枫阁主是没有什么坏话可以讲的。
“好像自从那天一众江湖人士突然出现在丹霞山以后,师傅便开始有些忧虑了,难不成跟这个有关?”子午询问道。
“日子是差不多,但绝对不是因为那群劳什子江湖人!”子晨道:“师傅武功自是不低,可好像从来都不曾跟江湖扯上什么关系,又怎么会因此忧虑?再说了,那一次之后,丹霞山有个‘秋枫阁’,还有一位隐世的‘秋枫阁主’的消息就在江湖上传开了,这可是扬名的好事,师傅就更加不会因此忧虑了。”
子晨说的头头是道,子午也边听边点头,可秋枫阁主却讪笑着摇了摇头。
“看来你说的也不对!”子午道:“师傅,你还是直说了吧,不然我跟师兄总感觉有点别扭啊!”
秋枫阁主莫名的长叹一声,缓缓站了起来,伸手在身后枫树上摘下一片叶子。叶柄在他之间搓动着,叶片也跟着翻转起来。
秋枫阁主稍微皱皱眉头,道:“你们俩倒是先说说,什么是江湖?”
子晨立时道:“这还用说,江湖不就是侠客仗剑执酒,快意恩仇吗?”
子午也道:“还有呢,还有各大门派,绝世武功!谁谁天下第一,什么武林盟主!”
秋枫阁主听了,笑着摇了摇头,道:“你们俩看起来有些小聪明,到底还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
子晨却反问道:“那师傅你说,江湖是什么?”
秋枫阁主将那片树叶缓缓举起,直到再无法举高,手指一松,枫叶缓缓飘落,在空中不自主的打着盘旋。
等到枫叶缓缓掉到地上,秋枫阁主眼睛一亮:“瞧见这片不起眼的枫叶了?它看似只是不经意的长在这棵树上,又看似不经意的掉落地上,可它出现过的地方,就是它的江湖。你,我,就好比这丹霞山无数枫树上面的一片片不起眼的叶子,我们看似在这世外桃源,可这世外桃源,却本就是江湖。凡是我们看得见的地方,就是江湖。也许,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世外桃源。”
子晨子午都似懂非懂的皱着眉头。
子午问:“师傅,那不是说我们全都身在江湖?都是江湖人了?”
子晨点点头,看着师傅,等师傅回答。
秋枫阁主眼睛一眯,有些坚决,又隐隐有些不忍:“身不由己,皆因人在江湖。”
“那师傅为何还要隐居?你武功那么高强,为何不带我们去江湖上闯荡游历?”子晨有些兴奋。
也许每一个年轻人,都对江湖有着神往的念头吧。
秋枫阁主却摇摇头,看着子晨道:“佛家常说‘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你可知道此话何意?”
子晨一抓脑门,笑道:“师傅,我又不是和尚,我哪有心思去想什么佛祖说过什么话来?”
秋枫阁主白了他一眼,转向子午,“那你知道吗?”
子午想了想,却道:“‘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是这意思吗?”
秋枫阁主听了,倒是有些欣慰的点了点头。
子午见状,仰着脸冲着子晨做了个鬼脸。
子晨却道:“原来你拜师之前是做和尚的!”
子午却是以扬眉,不去理会子晨。
秋枫阁主却道:“那日的事情,为师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暂时还没有理出头绪来。只是……只是为师隐居此处,自然有为师的用意,现如今无端的卷入到江湖事中,只怕以后……”
子晨“噌”地跳将起来,朗声道:“师傅莫怕!管他什么江湖武林,敢有人找师傅麻烦,徒弟我立马揍他个人仰马翻,好让他知道枫叶为什么这样红!”
秋枫阁主被子晨惹的笑出声,道:“你什么时候有那么好的本事了?那日那崆峒派的丁一刀你为何敌不过啊?”
子晨挠了挠头,道:“我敌不过他那个老江湖有什么好羞的,不打紧,等我功夫练到家了,我给师傅去争一个武林盟主坐坐!现在江湖上不是把咱们那秋枫阁当成什么帮派了吗,徒弟我早晚让他们知道——”
子午抢过子晨话头,道:“让他们知道枫叶为什么那样红?”
“你这小子,要不你先领教领教师兄的高招?”子晨眉毛一挑,做出要出招的样子。
“好了!你们两个听着,记住一句话——决不可太过显于人前!此时也许你们不懂为师为何要这般压制你们的天性,早晚有一天,你们会明白的。这一天,只怕不会太远了……”秋枫阁主说完,又自盘膝坐下,不再言语。
子晨子午听的很是奇怪,在他们看来,师傅身上好像有许多秘密一般,突然就叫人参悟不透了。
两人都一撇嘴,也都重新坐下,按照师傅所教心法,重新运转体力内力。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江湖之大,无影无形。
江湖人在江湖上行走,自然要有所依仗。或是别具一格的功法,或是掷地有声的名望。此二者或从其一,或二者融汇一身。这二者自然也可以归结为一点,那就是实力。
一个人只要实力足够,不管是不是强大,也不管他是善是恶,那他就会有仰慕者出现。而他的仰慕者能做的,就是为之扬名,让善者更善,让恶者更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