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很多普通人一样,阿嘎尔也曾经犯过一次很严重的错误。为此,他至今后悔不已。
高考恢复以后,阿嘎尔不是复习五年吗?打父亲的这件事就发生在这个期间。
十一月中旬的一天下午,上完两节课,学校组织两个班级上山捡柴。因为学校食堂烧柴出现了危机。阿嘎尔班班主任打折扣,规定:一半同学捡柴送食堂,一半同学捡粪。因为自己班级的教室,学生宿舍,包括自己办公室和家里取暖烧的也出现了危机。他还规定:要捡牛粪、马粪、驴粪,最好捡木头嘎达。做这种活儿,不能排队出去,也不能集中去干,而必须分散开来。阿嘎尔的任务是捡柴。他与几位同学去了学校东北方向的一块林地。
走进林地,看见同班同学巴里巴一个人在树林里拳打脚踢。自从看几次武打影片,巴里巴迷上武术。他经常不上课,偷摸出去练“功夫”。他说:要练就功夫,然后打遍天下无敌手。今天下午阿嘎尔找巴里巴没找着,原来又溜出来练拳脚。此时巴里巴的手心手背都出了血,但还在往树上打。
巴里巴看见来了几位同学,热情地招呼大家一起练。巴里巴是阿嘎尔的好朋友,高考恢复以后一直一起复习。在巴里巴的影响下,阿嘎尔也似乎爱上武术,也跟巴里巴练过几次。现在巴里巴这么一招呼,阿嘎尔忘记捡柴的事情,与巴里巴开始对打。
“老阿!老阿!”突然有人从学校方向跑来,边跑边喊。
“干什么?”阿嘎尔停下来,回头看,是同班的一位同学。
“老阿来了,老阿来了。”跑到跟前,那位同学说。
“去你的。老阿爷爷在这儿,还哪来的王八犊子老阿。”阿嘎尔似乎有点生气。
“不是你老阿,是你爸老阿。”
“什么?真的?”
阿嘎尔跟那位同学回学校,老爸真的来了。
巴里巴从阿嘎尔后面喊:“一会儿上你宿舍啊。”每当家长来学校都多少带一些好吃的,包括阿嘎尔母亲和姐妹们来几次都带过好吃的。巴里巴的意思很清楚,就是一会儿去吃阿嘎尔父亲带来的美食。
阿嘎尔父亲叫阿拉坦巴根,汉译过来叫金柱。阿嘎尔爷爷从新阜县追扎卜楞过来,来到阿嘎洲定居,成家立业生阿嘎尔父亲。他们本来是姓张。但他想让张氏家族在这个水草丰美的阿嘎洲时代定居,所以给阿嘎尔父亲取了这样一个蒙文名字,意即像柱子一样扎根再也不搬动了。阿嘎尔父亲今年57岁。前天老头儿接阿嘎尔捎信,说学校收了什么健康费,业余辅导费等等,所以那天带回来的钱都花没了,赶快再送些钱来,要不然,不能念书了。老头儿有点急了,生一窝孩子,就两个宝贝儿子,无论如何供他俩念到头儿。祖宗积德,没让张氏家族断种,而我不能糊涂,叫张氏后代再文盲。他马上跑三个邻居借15、00元,与家里的10、00元凑成25、00元,今天这是及时送来了。老头儿很少出门,也不愿意出门。偏偏前天老伴儿带嘎达小子由大女儿接走,还没有回来,家里也没有别人,无奈,只好自己来的。上午九点从家里出发,沿途60多里,拄拐杖走,实在走不动啊,下午四点半才到的。
阿嘎尔原名叫张嘎尔,嘎尔是手的意思。父亲给他取这样的名字,是想让儿子像高手一样出人头地,象神手一样妙笔画人生,又捞取无尽的富贵和财富。上学以后,阿嘎尔自己改名为阿嘎尔。阿嘎尔的汉意是天空或空气。阿嘎尔的意思是自己要像天空一样高远而博大,像空气一样清澈又吹拂万物。他从小喜欢写作,给学校墙报上写过稿,给生产队广播室和公社广播站投过稿,都用这个名字。久而久之,大家知道叫阿嘎尔,不知道还叫张嘎尔。
到晚饭时候,阿嘎尔的意思是上街下饭店。“那是花钱的。”老头儿没同意。于是没办法,阿嘎尔亲自去食堂打饭。他想求求伙夫多给捞点干的,如果侥幸有几块肉就更好了。可是,今天的晚饭是苞米渣和大酱,没有菜。伙夫用一把铁锹铲一锹苞米饭往阿嘎尔盆里扣,然后用勺子从旁边的大缸里舀一勺大酱往苞米饭上再扣,悠扬地喊:“好了——下一个——”阿嘎尔悻悻回宿舍。此时巴里巴等几位好友已经来到阿嘎尔宿舍。大家坐一会儿,不见动静。凭着阿嘎尔无私豪爽性格,判断老头没带来什么吃的东西,也悻悻回了各自的宿舍。阿嘎尔将自己的羹匙给父亲,自己随便折两条树枝当筷子,将一盆饭和酱放床中央,和父亲,和同学们围起来坐着蹲着,对付吃了一顿。没有开水,阿嘎尔勉强打一壶凉水,放床底下,叫父亲渴了喝。
晚自习铃声响了,阿嘎尔说:“爸,我要上自习,你自己休息,困了先睡,今晚睡我的床铺上。”当时,学生睡的是土炕,一个宿舍南北两炕,一个炕睡十个人。阿嘎尔的意思是让父亲盖自己的被子睡,自己再跟哪位同学挤一挤一个被窝里。
阿嘎尔来到教室,坐自己的椅子上,随便拿一本书看。可是奇怪的是,今天晚上无论怎样看也看不进去。他一手翻书,另一手不时地摸进衣兜里。不摸便罢了,一摸,那老头儿送来的20、00元就碰手,一碰手,那些玩意儿一个接一个浮现在眼前。每当这时,他特别地制不住口水往外淌。
有几天了,阿嘎尔特别馋。学校食堂每天不是苞米渣就是窝窝头,一周就吃一顿馒头,三顿菜,一个月就一顿菜有点肉。另外,无论馒头还是苞米渣窝窝头往往吃不饱。几个同学互相请客,才能偶尔吃饱一次,吃香一回。可是这一轮已经轮完了,下一轮还没有开始。实在馋不行,昨晚下晚自习回宿舍,阿嘎尔提议要大家赌馅饼。赌什么呢?就是谁能脱光全身,光脚丫绕操场跑十圈就给谁买一斤馅饼。前几天下一场大雪,今晚正在刮六级北风。谁也不敢出去跑,就阿嘎尔一个人挺身而出,真的脱光衣服跑了操场十圈。大家每人五分——有一个人没给上——凑八角,派人去买回来一斤馅饼。真的兑现了,阿嘎尔跳下床跑到门口要抢馅饼。由于门框太低,加上阿嘎尔往上跳一下,前额重重撞在门框上。门框上正好有一根钉子,钉帽扎进阿嘎尔前额足有两毫米。随着“咣当——”一声,阿嘎尔往后倒下,晕了过去。等他苏醒,馅饼早被同学们抢吃一空,只有馅饼的几丝香味飘浮在鼻尖周围。
阿嘎尔最终还是没能克制自己,晚自习还没有下,就走了出去。他向巴里巴使眼色,巴里巴会意地跟了出来。阿嘎尔说:“多吃你两顿了,走,今晚回敬你一顿。两天没下馆子,太难受了。”
巴里巴总以为阿嘎尔父亲来了一定会有好事。“啊哈!果真……”他高兴极了,因为他也两天没下馆子。他倆一起上街。
在街上碰见好友王平。“桃园三兄弟又聚一块了。走,老王,正找你呢,咱哥们儿好好喝两盅。”阿嘎尔高兴而有劲地喊。
王平是待业青年。他每天没事找事去学校,在学校有不少义兄义弟。他们三人走进一家小饭店。
阿嘎尔点三个菜,五碗大米,二斤白酒。三个人坐下来开始喝。由于喝得猛,很快都有些酒意,阿嘎尔有了醉意。
“老阿,昨天才说没钱,今天哪来的钱啊?”王平问。
“问哪来的干吗,咱铁哥们儿有的是钱。”
“铁哥们儿?铁的不够硬,咱们是钢哥们儿!”巴里巴拍桌子喊。
“钢的也不够硬,比钢还硬的什么来着?咱们是那个哥们儿!”阿嘎尔也提高嗓子。
突然“噼里啪啦”响。原来阿嘎尔要喊刚才的话,喊不出来,胡乱挥舞双手,将桌子上的一口碗给碰倒,砸碎了。
“哎呀,打碎了!”店主人早有不耐烦,粗声说。
“啥?谁打碎了?”阿嘎尔跳起来喊,并将两只手插腰间里。
“这,这是什么?”店主人生气了。
“这,这我知道吗?”
“眼瞅着打了,还……什么人?”
“我打了?你有什么证据?你问问它。”阿嘎尔指地上的几个碎块,“它说我打了,我就打了,他说不是我打的,你怎么办?”
“流氓——”
“操你的,说谁呢?”阿嘎尔闪电般跨上去,往店主人脑门上给一拳头。
“还打人?给我上!”店主人也不是好惹的,他一声令下,从里边跑出来四个人。
“上?上来吧,老子今天教训教训你们。”阿嘎尔摇晃身子,摆开武打的架势。
阿嘎尔的头、腰、腿等几处好象挨了拳头或棍子,有点疼痛的感觉。他继续摆开武打的架势。不过细眼看去,好像有无数的人包围了自己。他意识到眼前敌众我寡,寡不敌众。他喊:“老巴,快去叫人。老子今天给你们铲平了!”
阿嘎尔又挨了几下,而且很重。可能是酒精开始发作,他的眼睛花了。花眼看去,那些抡拳头进攻自己的人似乎又多了几倍。他定神找王平,王平不见。
“不好,君子不吃眼前亏。”阿嘎尔打定主意,找准一个机会,突然突围出去。他冲出外面,拼命向学校跑。“等着,有尿的别走。”边跑边回头喊。
巴里巴听阿嘎尔话,迅速跑出去,很快跑到学校。此时晚十点,学校早已熄灯。巴里巴跑进阿嘎尔宿舍。
巴里巴推门进去,嗯?阿嘎尔床铺上有一个人躺着抽烟呢。巴里巴气炸了肺子。“让人家来叫人,自己先跑回来睡觉了?但今天吃了人家的,咋好意思发作呢。”他强控制自己,走到床东头,重重坐下,开始抽烟。
阿拉坦巴根老头儿晚自习时一个人呆在宿舍里,和衣躺在儿子的床位上。由于今天太累,不一会儿迷迷糊糊睡着了。后来学生们下自习回来,给吵醒了。这一醒呀,哎,可苦了老头,熄灯了,学生们陆续打呼噜,而他再也睡不着了。“人家孩子们都回来了,我的嘎尔还不回来,还学习吗?真用功啊……乖,可不能太累了呀,身体也是要紧的……”他欣喜,紧张,着急,想家里的事,想明天的事。他展转反侧,腰酸腿疼……他卷一支旱烟,刚刚吸两口,突然“啪”地一声响,门开了,一个人风呼呼进来,在门口站一会儿,也没说话,走到床东头坐下。老头儿有点不好意思。他看出来这个人一定是很生气。他想,这肯定是老师在检查宿舍,他看见我在抽烟,肯定以为是嘎尔抽烟,就生气了。我把嘎尔给……他马上把烟掐灭,蜷进被窝里,气都不敢大喘。
这样过一会儿,突然外边响起狗的叫声,接着有人的叫喊声。床东头的巴里巴坐不住了,想:王平跑到学校来了?那帮人追到学校来了,不好,砸学校来了,赶快叫人。他跳下床,走到阿拉坦巴根老头儿跟前,使劲推一把,说:“老阿,快起来,出去。”
阿拉坦巴根老头儿想:村里的老人们偶尔叫过几回自己叫“老阿”,所以他知道自己也可以叫“老阿”。他也知道老师叫学生是不带“老”字的,所以他明白,这位老师叫的是自己。那么他知道我来了吗?当老师的知道真多,也很及时呀。他又想:暑假时嘎尔带回一张什么家庭通知书,念给老头儿听了,教育学生,家长必须配合好学校和老师,那么,家长来学校,有任务帮助老师检查检查吗?好,正好出去看看嘎尔到底在干什么。
“去哪儿?”老头儿问。
“你去大门东侧等着,我叫人就去。”
“好。”老头儿开始起床。
巴里巴想:今晚数阿嘎尔喝得最多,喝多了吗,原谅点儿,你看,现在他也知道错了,一叫就乖乖起来了。巴里巴走了出去。他出去后并没有叫人,他想:先看看虚实再说。他跑到大门外不远处翘耳朵听动静。
“不能耽误事儿。”阿拉坦巴根老头儿很快下床,很快跑出去,小跑来到巴里巴指点的地方,认真地站立起来。
再说,巴里巴刚站一会儿,从远处有两个人影鬼鬼祟祟往这边跑来,跑到近前,仔细一看,原来是阿嘎尔和王平。“老阿,老王。”巴里巴颤声颤气发出怪叫声。“老阿,你这么快就过来了?”
阿嘎尔看见巴里巴非常生气,“老巴,叫你叫人来,怎么……”
“看,那是什么?”王平看见大门东侧有人蹲着。“看,有人。”
“是人,是他们,找死的,跑到我们前头劫道来了。”阿嘎尔咬牙切齿。“今晚的仇……先收拾这个,上!”他比谁都有劲,有胆量,冲在最前面。
阿拉坦巴根老头儿在大门东侧站一会儿。头皮发麻不说,真也倒霉,下晚吃的是苞米渣,喝的是凉水,睡的是冰凉而潮湿的土炕,肚子“咕噜噜”开始闹起来。后来实在憋不住,再往东走几步蹲下来,此时正在一心一意往下排。
突然,后脑勺上好像砸了千斤重的石头,老头儿往前倒下,晕了过去。
“哈哈,老子的这一功夫,真够劲儿。”阿嘎尔很得意,很快又踢两脚。
“完了,死了。”巴里巴开始紧张。
“死了?别上当,打!”阿嘎尔又踢两脚。
“真的死了,你看。”王平也看出来不妙。
“是吗,死了好。”阿嘎尔一点儿不在意。“看看兜里有没有钱。”阿嘎尔蹲下来,将手插进他父亲的衣兜里。嘿,果真有一张硬硬的纸,回宿舍一看,便是五元钱。“哈,够吃一顿。”他很高兴。
原来,阿拉坦巴根老头儿拿来25、00元。20、00元给阿嘎尔,自己留了5、00元。他准备明天买点东西回家。
这一切,两位值班老师都看在眼里,阿嘎尔他们刚刚跑回宿舍,两位老师将阿拉坦巴根老头儿也抬了进来。老师问:“谁打了这位老头儿?”
“不知道,我们一宿没出去。”阿嘎尔一边说,一边看一眼老头儿,“啊?爸,这是什么回事?谁打的?告诉我,老子绝不放过他。”
“哎吆,哎吆,不知……哪个狗……养的……吆……”老头儿开始苏醒。
阿拉坦巴根老头儿由于过度劳累,加上十一月的夜里着凉了,加上拉了肚子,加上冷不防遭袭击,加上挨的毒打,第二天起不来了。医生说:要住院二十天,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