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高爷爷，孔爷爷，还有小钟，请喝茶。”江苇雁端了三杯茶进来，放到一旁的茶几上。
“好，好咦，”高老把身上的画筒放到书案上，一眼就瞄到写好的那两幅字，“有点意思嘛！”
孔老也凑过来看了看，惊讶地说：“老江，这不像是你的风格啊？”
江老不置可否地摸摸下巴，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
旁边的江苇雁却瞥了眼钟落晚，对高老和江老道：“这两幅字是小钟让我爷爷写的。你们不是老说我爷爷题的字意境不够吗？今天正好，题什么字让小钟想，包你们满意，他可是大才子！”
“哪里哪里，我不是什么大才子，就是从小多背了几首诗而已。”钟落晚谦虚地说。
他可不知道自己是因为进门后掉了几句书袋，引起江苇雁的好奇，想考考看他的水平到底如何，便把他出卖了。
“噢？这样的话，那真的要麻烦小钟了！”高老的兴致一下子被勾起来，即刻打开一只画筒，将一幅画摊平在书案上：“来来来，小钟，今天就看你的了！”
这是幅梅花图。只见一株白梅苍皮藓斑，倒垂而下，枝繁花密，雪葩芬芳。其下有一伶仃独立的老人，正背负着双手赏梅。
钟落晚莫名其妙被江苇雁推举出来，然而却毫不在意，不就是拽几句古诗吗？没问题，这是我的强项啊！
“能够给这幅画题字的诗词很多，比如‘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又比如‘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但都不太贴切。”盯着梅花图沉思片刻，钟落晚又了高老钢针似的白发一眼后，发表意见道。
高老心中一动：“那你说说看，什么才是最贴切的？”
“‘我与梅花两白头’，只此一句足矣！”
钟落晚话音刚落，只听“啪”的一声，高老狠狠拍了下书案道：“就是这个意思！老江，赶快写下来，比你的‘墙角数枝梅’强多了！看来这小钟还是有点水平的嘛”
“可我怎么觉得‘拂了一身还满’那句更有味道呢？”江苇雁垂下一双漂亮的眼睛盯着那副梅花图，长长的睫毛不时地扇动一下。
“你年纪还小，体会不到，”高老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这幅画是我前两个月到美国去看孙子回来画的。我那孙子走的时候那么一丁点儿大，才到我膝盖，现在比我高出一大截！小时候那么黏我，现在见了面都没什么话说，而且他讲的那些事我也听不明白，唉，我们是真的老了，跟不上形势喽！”
听了他的话，江老和孔老也不禁有些黯然。
高老见状哈哈一笑，道：“没事，儿孙自有儿孙福，不操那些心了！‘我与梅花两白头’嘛，咱们白发老头子自个儿玩自个儿的！这幅画我打算自己留下，不参展了，回去就挂起来。小钟，我们接着看下一幅！”
见自己的疑问引出高老这么多的感慨叹息，江苇雁偷偷吐了下舌头，瞧向钟落晚的目光也不由得带上几分佩服，这家伙是怎么看出来的？
第二幅是丰收图。无数穿红戴绿的农民们站成一排一排，正在弯腰割稻，身后留下满地整齐的茬口和一捆捆支立起来的稻束。而在远方，炊烟隐约可见，翻滚起伏的稻浪在落日照耀下，显得格外金黄。
“一路稻花谁是主？红蜻蛉伴绿螳螂。”钟落晚一见这幅图便脱口而出。
“好！”江老首先喝彩。
其余的人也都连连点头。
“其实还有两句，请诸老斟酌，”钟落晚盯着画面，考虑了一下又开口道，“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
高老一听，声音立刻高了八度：“我喜欢这两句！只是怎么听着有点耳熟呢？”
孔老笑着提示道：“前两句是‘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想起来了吧？”
“哈哈，我说呢!当初背得滚瓜烂熟，现在都快忘光了！”高老恍然大悟道。
“不过我还是喜欢‘红蜻蛉伴绿螳螂’那两句。”孔老表示出不同意见。
“我同意高爷爷的意见！‘遍地英雄下夕烟’，多有气势啊！”
出乎钟落晚的意料，江苇雁欣赏的竟然是这句。在他看来，女孩子嘛，应该更偏向“红蜻蛉”“绿螳螂”之类的。
“所以孔秀才你就是封建文人余孽，革命觉悟不高，还不如人家苇雁一个小姑娘，”高老批评完孔老接着道，“小钟，咱们再接再厉，我还有最后一幅。”
孔老涵养甚好，当下也不还嘴，只是微笑不语。
第三幅画很简单，一名身披□□的老僧独坐在蒲团上，伴随他的只有青灯黄卷，其余更无一物。
见到这老僧，江老与孔老惊讶地对望一眼，神色都有些古怪。
见钟落晚半天不说一个字，高老有点沉不住气了，催促道：“小钟，想好了吗？”
钟落晚知道这幅画可能有些特殊含义，但看来看去，除了发现画中老僧面相不是那么和善，有些郁郁寡欢以外，其他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只好先说出一首诗道：“契阔死生君莫问，行云流水一孤僧。无端狂笑无端哭，纵有欢肠已似冰。”
“有些意思，但好像还差了那么一点点。”高老想了想点评道。
“那么这首呢，”钟落晚又吟道，“黄金白玉非为贵，唯有□□最难披。将此深心奉尘刹，是则名为报佛恩。”
吟罢，钟落晚看三人的表情，似乎还不如刚才那首。
江苇雁显然也不明就里，一会儿瞧瞧画，一会儿又望向三位老人，美眸里满是疑问。
“我说高大炮啊，怎么想起他来了？”江老问道。
“不知怎的，这段日子老想起以前的事，”高老抓了抓满头白发，“我们这批人里，最亏的就是他了。”
“没错。”
“可惜了啊。”
江老和孔老都深以为然。
见两个小辈一脸茫然，江老缓缓讲出了一段往事：“当初我们三个在老家参加革命时，加入的是县大队，大队长曾当过土匪，身手好，枪法也准。后来解放军打过长江，我们全都随军南下，来到z省。我们大队长本来已经被任命名为h市的主要领导，但这时却发生了一件事。”
江老讲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思绪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硝烟弥漫的年代。
“发生了什么事？”江苇雁打断了江老的回忆，迫不及待地问道。
江老收回思绪，继续讲故事：“这时我们大队长收到老家的一封信，信中说他南下后，留在家里的老婆孩子和邻居发生争执，被人打伤。大队长一听怒火冲天，没请假就连夜带枪赶回去帮家里人出气，没有及时归队，结果被定性为擅自脱离组织，受到处分，从此就留在老家务农。”
听到这里，高老和孔老不由得都是唏嘘不已。
停了片刻，江老继续道：“□□时，他因为土匪出身和脱离组织的问题，全家受到冲击，老婆孩子都先他而去，最终只剩下他一个孤家寡人，到外地出家当了和尚。有人去看他时，他都是呆呆地一个人对着天空发愣，也不愿和人多说些什么。”
听江老讲完，钟落晚心里已有了着落，便对三位老人说道：“这位大队长阴差阳错，也够不幸的。不过现在我倒是想起一首诗，好像专门为他度身定制的。”
“有这样的诗？说来听听。”诸老都有些不相信。
“记得当年草上飞，铁衣著尽著僧衣。天津桥上无人识，独倚栏杆看落晖。”
“这是谁写的？还真的是很贴切啊！”孔老不由得发出惊叹。
钟落晚笑道：“据说这是唐代黄巢写的《自题像》，真的假的我也不知道。”
“小钟啊，我很少有服的人，你算一个！”高老朝钟落晚一挑大拇指，又转过头对孔老说道：“秀才，轮到你了。”
看来这个钟落晚的确是有几分本事啊，江苇雁心里面也偷偷地为他竖起了大拇指。
孔老还在品味黄巢与县大队长之间命运微妙的相似之处，闻言回过神，但却迟疑了一下，方才拿出一副画来。
这是一幅江山秋色图，只见群山连绵，长河蜿蜒，层林尽染，落叶纷飞。
随着画轴展开，一张夹在里面的白纸露了出来，上面已经写好王勃的一首《山中》：
长江悲已滞，万里念将归。
况属高风晚，山山黄叶飞。
钟落晚一见便说道：“这幅画所题的诗孔老已选好，意境也适合，不用再想了吧？”
“是这样，”孔老拿起白纸，放到钟落晚眼前,“我虽然选了这首诗，但却不喜欢中间那句‘况属高风晚’，小钟我考考你看，有没有可能换句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