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杀妖后、平战乱、定天下。
还未登基,这位年轻的帝王便在史书上留下的浓墨重彩的一笔。也正是他的出现,让为期十年的平京之乱终于落下帷幕。
景帝元年春,这位新皇迁都至邕安郡,励精图治的他颁布了一道道减税免役,有益农桑的政令。那些被烽火硝烟摧残的农田渐渐长出了新苗,铁蹄车辙的痕迹被岁月无情覆盖。
曾经的痛苦凝固成一个个冰冷的文字,被后人所书写。
在废都平京往西三十里地有一个黄家庄,逃难迁出去的人慢慢回来了,庄子也有了些人气儿。而那些没逃出去的人,存活者寥寥。也有走运的,趁着外头兵荒马乱,时局未稳,抢拾了不少值钱的宝贝。
曾经的一个馒头换个拳头般大小的玉石,一点都不稀奇。要不说撑死胆大的呢,那黄老八就是捡了这等运气,叫他摸存了半箱金石玉器,算的换了个后半生衣食无忧。
平日里,任旁人怎么问东西的来路,是一个字都不肯透露。东西也是藏着掖着不露半分来,今儿是黄老八娶媳妇的大日子,叫众人一撺掇,那黄老八也是喝得四不着六的。回了自个屋摸索半天,小心翼翼地捧出来个巴掌大的玉盘。
通体翠绿不说,盘边及盘心还刻有折枝花卉和番莲纹,引得众人啧啧称赞。那黄老八赤红的脸更为得意,巴巴的准备用红布裹起来。
“假的!”
那黄老八半眯着的眼一下子睁开了,瞪圆眼左右逡巡,将说这话的少年一把揪了出来。“放你的狗屁!这是谁家后生,吃了你爷爷的饭食,还说不出个好赖话。”
“你放开!”那布衫少年被他揪住领子,一时挣脱不开。
众人忙上来扯劝,“八爷,这后生是北坡那户人家的,别气啊!一个半大的小子他能懂什么。”听了这话那黄老八倒是撒开了手,就是非逼着少年说出个所以然来,不然就不放人。
那少年也是急了,梗着脖子大声道:“假的就是假的!说再多都是个假货。”
“嘿!你还蹬鼻子上脸啦,你懂个屁呀,见都没见过几个,还充上能了。”
“我虽不懂真假辨认之法,但这个和我家的不一样,就是个假的。”
听罢,众人哄了一下笑出声来,连黄老八都被他气笑了,得!和你家的不一样,这后生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说不准和自家吃饭的家伙什在比呢,长得斯斯文文的,看不出来还是个憨货。
少年被他们嘲笑得气不过,转身就要走,那黄老八有意挡住他的去路,作势要逗弄他,“欸,你回家把你那真货拿过来,和我这个比比?”
“你!”被那少年一推,黄老八差点没拿稳手中的宝贝,这回倒是真怒了。黄老八抄起旁边的担子作势要去打那少年。好在那少年身手矫健,摸准时机就往外冲,怪只怪看热闹的人太多阻了去路。
就在那担子即将落在少年身上,人群中闪出一彪形壮汉单手便抓住了那担子,黄老八使了老大劲都没拉回来。张嘴就要骂时,定睛一看来人,话卡在喉咙里硬生生噎了回去,原来是庄上有名的屠户——黄武。
看着他粗壮结实的臂膀,黄老八怵得慌,不敢有其他动作。好在那黄武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径直将那少年带走了。
黄老八拍了拍胸口,正松了一口气,结果那黄武突然回过头来,直直地瞪了他一眼,看得黄老八身子都紧了紧,估计酒都醒了一大半了。
黄武和黄老八一样打祖上几代人都生活在这庄上,不仅如此两人还是一块长大的,本没甚特别的,但自从黄武从外头回来后,黄老八是话都不敢同他多说两句,更别提在他面前横了。
用他的话说,这人身上有煞气,怕是见了人血了恐怕还不止一个人。旁人觉得那黄武只是长得凶神恶煞的,平日里待人还算友善,没他说的那般邪乎。
将黄老八吓破胆的黄武正领着刚刚那少年穿过连绵的田埂,七拐八绕地到了一户人家前,那门口左右相对摆放的是扁形石墩,朱红色的两扇门上挂着狮头门环,黄武上前轻轻扣了两下,听见门内传来动静。
一会儿从里头出来位青衫男子,瞧着年纪应是刚刚而立之年,面容和缓。
可乐的是那少年原是老老实实站在黄武身侧,待那门一开,便猴急地挤了进去。叫都叫不住,生怕一会挨了姑父训斥。
他也没敢回自己屋,进了院就钻进了正房里去,这院占地半亩余,原是庄上的一户乡绅家。仗还没打这家人闻风而逃,这院空了一段时间,上月才有人住进来。
这院里之前就被人搬空了,连个椅子腿都没剩下,这不到一个月的工夫,里头倒是归置的整整齐齐,屏风、镜台、桌、椅、柜样样都有,瞧着比原来的乡绅家用的还要好。
“姑母?”那少年进来发现这才收拾好的屋子,这会子是惨不忍睹,连块下脚的地儿都没有。箱笼里的物件被扯出来,有的挂在屏风上,有的甚至直接扔在地上。
“回来啦,外头好玩吗?”屋子的西南角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只见她一边说话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在柜子最底层翻找些什么。她的身侧堆放的不少珠钗环佩,在透进来的阳光下一闪一闪的。
少年挠了挠头,一想到刚刚的遭遇就眉头紧锁,“不好玩,这的人——”
话还没说完,少年还是不小心碰倒了身侧的天青色胆瓶,他那半悬在空中的脚有些凝固了,不知落还是不落。“姑母,我不是有心的。”
听了动静,那妇人只是回头望了望,又专注手中的事情。“没事,区区一个汝窑青瓷胆瓶,坏了就坏了,回头用另一个顶上,你姑父肯定看不出来。”
“对了,你将才说这里的人怎得了?”
那少年如此这般将刚刚发生的事情说了,待听到他差点挨了棍子,妇人皱了皱眉头,忍不住过来拉着他细细看了。见他真的没事才放心下来,将他拉到桌边。
随手拣了一颗鸡蛋大小的珍珠递给他。
“这颗珠子若要你看,它值几何?”
那少年把玩手里的珍珠,先不说这大小,光看这晶莹润泽的品相,应该是上品。待他透过珠光细细看了,但见那珠上有庙堂楼阁,玉树琼花,别有一番洞天,宛若仙境一般,还有数十名舞女在其中翩起舞。当真是奇!
“呃——”少年愣了愣,嘴巴一张一合就是吐不出完整的句子。“该是很贵,不!是很贵很贵,价值连城。”
那妇人笑出声来,拍了拍少年的脑袋,“说对了,这颗上清珠便是价值连城的宝贝。不止这个,还有这些都是世上难得的珍宝。”
原来那桌上摆的,地上铺的个个都不是凡品。什么水晶天鸡瓶,白玉三羊执壶,錯金銀鼎式熏炉。这也难怪少年刚刚的大放厥词,黄老八那点东西和这些一比确实没法看。
“你要知道,咱家这些东西都很贵重。”见少年点了点头,那妇人接着说:“既然贵重,能不能叫旁人知道咱们家有呢?”
少年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他也是知道财不外露的道理。那今天他在外面那样说,的确是做错了。
“好了,乖乖去写字吧!小心你姑父过来问你文章,又要打手心。”见他面带悔悟,那妇人便止住了话头。
少年将手中的上清珠递回去,那妇人却没有接,笑着说道。
“你拿着玩罢。”似乎给的,不过是个不值钱的寻常石头。
那少年纂着珠子乖乖的出去了,一边走一边想,心中陡然升起一个疑问,既然这东西很值钱,为什么自家会有呢?且有那么多?
少年摸了摸脑后,自家姑母到底是干什么的呀?以前只知道姑父是上门女婿,那姑母家肯定是家财万贯,没料想竟这般财大气粗。莫不是偷来的,所以这几年一直在四处躲藏?
那边还在胡思乱想,这边妇人总算在妆匣中找到东西,是一个硫石云烟簪子,上头镶嵌的宝石许是磕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底座。
“就找这么个簪子这么久?”那青衫男人环顾四周,屋子乱成一团。再见她手里的破簪子,忍不住打趣道。
那妇人点了点头,来回的用指腹勾勒上面的花纹,最后不舍地将那半旧的簪子压到一封信上。“她还在四处打探我们的踪迹。”
“要是个聪明的,就装什么都不知道,才能保他一世无虞。偏她是个无脑的,大张旗鼓地招人。”男人似乎有些不满,声音有些低沉。
“她若是个聪明人,怎会做出那等事情来。”
“算了,不说这些了。今日幸好有黄武在,要不然这小子免不了挨一棍子。不过,这孩子大了,有些事情是瞒不住了。”那妇人好似想起一些不太好的旧事。
男人大手一挥将自己媳妇搂过来,脑袋抵着她的肩膀,轻轻的说着话。“这八年来,你把他教得很好很懂事,和他那爹完全不一样。再者,有些事情,还是不叫他知道好一些。有我呢!你不要瞎想。”
“那你当初为何不同意当他的爹呢?那多省心。”
“我又不是没儿子,要那便宜儿子做甚?”说完,那男人轻轻的上下抚摸她隆起的腹部,眼睛里藏着说不出的温柔。
夕阳的余辉透过窗纸散在两人身上,丝丝缕缕,地上映出相互交织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