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梦魇
雨淅淅沥沥的越下越大，满世界叮叮咚咚乱响。
漆黑的街道上，更夫披着蓑衣戴着斗笠，手上提着的灯莹莹地照亮了一小方天地。
“咚——咚咚——”的声音有规律地穿行在雨声里，间或夹杂着更夫沙哑的叫喊声:“寒潮来临——关灯关门——”
一道劲瘦的身影从更夫身后一闪而逝，徒留下一两个涟漪在地上慢慢被雨水吞噬。那身影在夜幕的遮掩下起起落落，最后消失在一处院墙后面。
“叩叩叩——”
“王爷。属下常明，有要事禀报。”
屋内火折子的光微微一闪，继而整个房间都亮了起来。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半，门后豫王身边上夜的侍从曹善举着烛台，示意他们进门说话。
常明从门缝里闪了进去，他身后的黑影也跟着进去了。
“回禀王爷。”常明行了礼，说:“宫十六有要事禀报。”
豫王只披了外衣，坐在床沿上，示意曹善退出去，才对着地上跪着的黑衣人说:“起来说吧。”
“谢王爷。”宫十六起身，全身湿淋淋的，一看就是冒着雨赶过来的:“回禀王爷，宫里有动静了。今日二更天时，皇上传召了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随后皇后又派人去王院史府上请人。卑职趁机溜进了皇上的寿安殿，看到皇上在呕血。两位院判都在，卑职才听见梁院判对皇后说皇上情形凶险，需要早做准备，太后就过来了，下令寿安殿严防，卑职只好先退出去。之后卑职又趁乱去了趟太医院，在梁院判案牍上找到了两张药方，不知是否有用。”说罢，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封裹的信封，呈给了豫王。
豫王伸手接了，一边拆了一边又问：“皇上怎么会突然吐血了？前几日没有异常吗？”
“前几日未见有什么异常。”宫十六恭敬地回复，“不过，卑职有一点觉得很奇怪，但是又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你说来听听。”
“是。卑职今晚看到皇上时觉得皇上瘦得几乎脱了形，可是前日在御花园远远看见皇上在散心，还没有这么夸张，怎么一两天的功夫……”
豫王闻言，心里没来由地一跳:“怎么瘦脱了形，你详细说说。”
“是。皇上躺在床上，大半个身子卑职看不见，只是伸出来的手和骷髅一般，脸颊也深陷进去了。”
“……”豫王想了想，又问:“你上回在御花园可看清了皇上的龙颜？”
“卑职离得远，看不清。”
“皇上龙体欠安已久，身形格外消瘦也是情理之中。你回去后多在寿安殿附近看看，可还有什么可疑之处。”
“遵命。”
豫王低头，看了手上的方子一眼，随后起身去书案前拿了纸笔。常明忙上前研磨。豫王快速将手上的方子誊写了一遍，将原件叠好又用油纸包了，递给宫十六：“还要辛苦你再跑一趟，把方子原样放回去，免得引人生疑，节外生枝。”
宫十六领命。
豫王又对他说:“此番辛苦你了，这次消息很重要，常明，记他一等功。”
常明拱手道：“遵命。”
宫十六连忙跪谢：“谢王爷！”
豫王摆摆手：“不必多礼。若是没别的事，你就先回吧。夜里雨大得很，路上多加小心。”
“遵命。”宫十六又郑重行过礼，告退了。
宫十六走后，豫王叫来曹善服侍自己更衣，又吩咐常明去通知吴非等人在议事厅会和，显然是要商讨今晚的事。
雨下了一夜，到了五更天，才渐渐小了。
常宁听着外面赵大娘喊她起床的声音，意识渐渐清醒。睁眼看着房间里蒙蒙的光，不由得吃惊：居然已经天亮了。她昨晚做了一晚上噩梦，梦见有人在后面追自己，又忽然有人将各种各样的东西套在自己脖子上要勒死自己，反反复复惊醒了好几次，后半夜才好一些。喉咙痛的厉害，常宁昏昏沉沉的掀开被子准备下床接点水喝，没想到两条腿碰到地上跟两根软面条似的，她一个站不稳，直接扑在了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赵大娘听见，连声问着怎么了，等她推开门一看，不由失声惊叫：“哎哟！阿宁啊！你这是怎么了？！”
赵大娘嗓门大，常宁本就眼冒金花，被她这一声喊得只觉得头都要炸了。嘴里想说话，却半个声音也发不出来。
赵大娘抢上前来，一把将常宁抱起放在了床上，再看她脸色泛着异样的红，忙伸手一探额头，火烧一般，顿时又是一惊。忙给常宁盖上被子，回身下了楼说常宁病了，叫杨大去请林先生来看看。接着又去拉来了桑大娘道：“阿宁病了，我腿脚快，我去问管事的要些冰来，你先上楼照看着。”
桑大娘忙应了。
却说杨大找到林正因屋子，被告知林先生大半夜就被豫王给叫到议事厅了，一夜没回，又赶紧去了议事厅。刚到议事厅，就见门开了，豫王和几个府里管事的一同走出来。豫王一抬头看见杨大，便问：“杨大爷怎么在这里？”
这杨大乃是惠安贵太妃母家的旧仆了，从小看着豫王长大，连忙上去回道：“给王爷请安了，常总管他病了，赵大娘让我来请林先生过去看看。”
“怎么病了？”豫王皱起了眉，转身让其他人先回屋，自己带上林正因一路到了松香小院。
豫王和林正因到了以后，围在常宁床边忙前忙后的赵、桑二位赶紧让出了空位。林正因先是把了脉，又让常宁吐出舌头看了看舌苔。问道：“除了四肢乏力、头晕、目眩，还有别的不舒服的吗？”
“嗓子。”常宁张嘴说了两个字，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阿宁他嗓子哑了，说不出声。”赵大娘忙说。
“昨天开的安神汤喝了吗？”
“喝了，还是我煎好了眼看着喝下的。”桑大娘说道。
林正因点点头，又问：“昨天晚上睡得怎么样？”
常宁轻轻摇了摇头。
“可是做了噩梦？”
常宁又轻轻点头。
“常总管这是惊吓过度，加上昨天夜里降了温，又染了些风寒。”林正因说道，“我先开些治风寒的药来，安神的汤药也再开一剂，晚间睡前服用。”
赵大娘和桑大娘忙记下了。
林正因又说：“常总管年纪小，昨天受了惊，夜里怕是睡不安稳，今晚还是找个人在外间陪着吧。”
赵大娘与桑大娘对视一眼后，说：“我晚上在外间陪着吧。”
“赵大娘晚上在外间陪你，行吗？”豫王突然开口问常宁。
常宁睁着眼不说话，半晌点了点头。
豫王想了想又说：“楼下常明常顺等人住着呢，这可是整个豫王府最安全的地方，你不要害怕。”
常宁又点了点头。
豫王看她精神不太好，便说：“你先歇着吧，有什么事，让人去找吴非或者直接找本王。”
常宁看他要走，连忙抬头要说什么。
“嗯？你想说什么？”
“那个。”常宁做了个口型。
豫王一想，明白了，便说：“你放心，常顺已经拿回来了，这个回头再说。你先休息。”又吩咐赵桑二人好生照顾着，便走了。
小阁楼里又恢复了安静，桑大娘去给常宁热粥了，赵大娘给她喂了点水，便坐在一边守着。
常宁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喉咙一直肿痛着，她睡也睡不安稳。忽然一转身，竟然看见自己身后站着另一个常宁。
那个常宁张口问道：“你是谁？为何鸠占鹊巢，霸占了我的身体？”
“嗯？鸠占鹊巢？”常宁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才几日，就都忘了？”另一个常宁冷笑。
“啊……你！你是……”常宁睁大了双眼，那个名字卡在喉咙里，又被她自己咽了回去。
“我是程婉兮。”程婉兮笑着说，“我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怎么来的，现在，立刻从我身体里出去，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出去……”常宁喃喃着：“去哪里呢？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啊……我是宁珊珊……我、我怎么来的呢……”常宁一想到这个问题，立马觉得头痛欲裂。
程婉兮冷笑着看着自己眼前抱着头，一脸痛苦的另一个灵魂：“这个问题，你可以去问问阎王爷。”说罢扑上来掐住了她的脖子。
“不……”常宁发出一声微弱的呼救，继而猛烈挣扎了起来。
“快滚出去！”程婉兮喝道。
“救……救命……”
“阿宁？阿宁你怎么了？”赵大娘听到床上传来异动，走过来一看，竟然看见常宁自己伸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满脸涨得通红，神情痛苦，嘴里却还喊着救命。这模样着实有些恐怖，纵然赵大娘自诩胆子大，也被唬了一跳，连忙用力去掰常宁的手，那手的力气惊人，赵大娘居然掰不动。
“阿宁！阿宁！快醒醒！！”赵大娘急的猛摇常宁的身子。
“嗬！”常宁嘴里喊了一声，继而眼神似乎清明了一瞬，扭头看向床边的赵大娘，嘴唇动了动，似乎要说什么。但是转眼间，又换上了凶神恶煞的面孔，直接扑上来掐住了赵大娘的脖子，嘴里还嘶哑地呼喊着：“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阿宁……醒、醒醒……”赵大娘奋力掰着常宁的手，一边艰难地呼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