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际会
牧戈回到府邸，脱下官服，换上一身便装。当他轻飘飘地走出朱漆的府门，有些留恋地回望了一眼，他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现在自己又一无所有了。他佝偻了身子行走在大街上，活像一条丧家之犬，不过片刻之后他又开始安慰自己：当这连云小国的客卿实际上形同鸡肋，弃之谈不上可惜，但绝对是食之无味，早早抽身而出，反而是件好事。
那个叫公孙慕的少年，绝不像他自己所讲的那么简单，牧戈预感此人一定非同寻常。为了验证自己的推测，牧戈去了一趟天音坊，当他从天音坊出来之后，他更加确定，在离开连云城之前，一定要去见见那少年，想到这里牧戈迈开大步朝驿馆急速行去。
轩辕翼经这几日休息调养，身体日渐硬朗，现在他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他决意于今夜离开，他本可以等身子硬朗些再离开，但他感觉现在的连云国是个非之地，多在此停留怕是会多一分危险。
就在轩辕翼思忖间，却听门外有驿夫来报：“有客来访。”
轩辕翼迟疑了一下重新躺倒床上道：“快请进！”
不一刻，有笑声从屋外传来，只见一人带着两个侍从进入屋中，其中一个侍从道：“这是我穷桑国太子公子执，见了我家公子还不下床参拜。”
公子执摆了摆手道：“公孙公子有伤在身，这些俗套就免了。”
轩辕翼在床上欠了欠身道：“谢公子体谅，请上座！”
公子执含笑道：“这几日在连云城，听了很多关于公子的传说，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坊间传言多是道听途说，公子不必当真。”
“我看未必，神木之事确凿无疑，公子不必自谦！”
轩辕翼听公子执此言道：“神木之事实属偶然，但现在已经被传得神乎其神。”
公子执笑了笑话锋一转：“我不几日就要回国，公孙公子如不嫌弃，是否愿意屈尊随我去扶桑国？”
轩辕翼道：“谢公子美意，不过我尚有一些事要处理，怕是不能与公子同往。”
公子执身后态度恶劣的随从道：“不识抬举……”
“不得无礼！”公子执脸一沉，打断了随从的话，转过头来面带微笑对轩辕一说：“今日与公孙公子一见如故，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公子但说无妨。”
“我想与你义结金兰，公子意下如何？”公子执望向轩辕翼。
轩辕翼道：“公子抬爱，在下何德何能……”
“那就请公孙公子移步。”公子执打断了轩辕翼的话，命侍从扶着轩辕翼来到庭中。
早有几个仆人抬来案几，摆上天地牌位和香炉，公子执与轩辕翼当庭跪下，各焚了一把香，插入香炉。之后侍从斟了两碗美酒，两人用匕首挑破指尖，将指尖的血滴入酒中，口中一齐说道：“黄天在上，今日凤执、公孙慕结为异姓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说罢，两人满饮杯中酒。
两人互换了金兰帖，风执大轩辕翼三岁，风执为兄，轩辕翼为弟，风执拥着轩辕翼大笑道：“今后你我兄弟相称，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两人复又进入房间，风执道：“今天来得仓促，只为弟弟准备了些薄礼。”说毕拍了拍掌，几名仆人捧着两个木托盘，仆人揭开覆盖在上面的丝绸，一盘是沉甸甸的黄金，一盘当中放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轩辕翼见了忙道：“大哥，这可使不得，这些太贵重了。”
“诶，如今你我既是兄弟，这些身外之物何足挂齿，贤弟就不要推辞了。半月之后，东海诸国就要会盟于连云城，贤弟随为兄一起出席盟会，共赏神木如何？”
“谢兄长美意，实在是有要事在身，望兄长见谅。”
轩辕翼与凤执正谈话间，又有驿夫来报：“门外有客来访。”
轩辕翼心中暗想今天是怎么了？看来此地当真不能久留。
凤执听说有人来访就对轩辕翼抱抱拳道：“既然贤弟有客到访，那为兄就告辞了。”
轩辕翼挣扎着起床要送，凤执阻拦：“贤弟好生休养。”说着就和侍从出了房间。
来人正是牧戈，驿夫领着他朝轩辕翼的房间走，迎面碰上凤执一行。两人匆匆对视一眼，擦身而过。
进入房间，牧戈一报拳道：“公孙公子好大的面子，竟然能让扶桑国太子来访。”
“还未请教先生尊姓大名？”轩辕翼一脸疑惑。
“在下牧戈，不才本是连云国客卿，因向连云国主进言将神木进献于襄王而触怒国主，现已罢黜为民。”
“哦，神木乃天降祥瑞，先生竟然进言将之献于他人，难怪君王恼怒。”
“公子有所不知，神木天降固然可喜，但自古福祸相依，连云国一弹丸小国得此神物，必遭虎狼觊觎，国主不知大难将近，妄凭神木之瑞号令东海诸国，实在不自量力，实足可悲！”
“先生言重了吧？”
“会盟之日就是连云国国破城摧之时，我看那穷桑国太子绵中藏针，眼神中偶有虎狼之意，这截神木看来他志在必得。”
“公子执是何许人也？”
“公子执其人，胸有韬略，穷桑国政多由他把持，他广揽天下英才，励精图治，不日东海诸国必将臣服于他。”
轩辕翼点点头说：“既然连云国主罢黜先生，先生何不投奔公子执？”
牧戈摇头道：“据我所知，公子执好猜忌，性偏狭，在其身侧有伴虎之忧。”
“嗯，”轩辕翼沉思了一会道，“先生对在下推心置腹，不知前来所为何事？”
“前来投奔公子。”
轩辕翼一愣：“我出身商贾，无一兵一卒，一城一池，先生何来投奔与我。”
牧戈走至门口张望几眼，见左右无人方才悠悠说道：“亘古大陆上，天音坊的消息最为灵通，当然价格也最为不菲。我刚刚从那里得来的消息：三天前，华国皇族在纯阳河畔祭天，结果举族被杀，只逃出一个叫轩辕翼的皇子。”
轩辕翼听牧戈此言身躯一震，不由得攥紧藏在床头的宝剑。
“轩辕公子……”牧戈话没说完，轩辕翼从床上跳起，拿宝剑抵住牧戈的咽喉。
牧歌躲也不躲，本来他也不甚确定，这下终于知道对方身份了，他微笑道：“我若有加害公子之意，就不会孤身前来了。”
轩辕翼收回宝剑，牧戈正色道：“亘古大陆诸国皆尊大夏国主为共主，但当今襄王荒淫无道，人心不古，亘古大陆千年以后的今日有再次陷入战乱之忧，公子蒙大难，得幸免，神龙选中公子，昭示公子必将有齐天鸿福。”
“齐天鸿福不敢奢望，只盼在有生之年手刃仇人！”轩辕翼不再掩饰，目中露出仇恨之光。
“公子可知仇人是谁？”
“玄衣门。”
“玄衣门是这大陆上最神秘的杀手组织。迄今为止，还没人知道掌控他们的人是谁。但公子若以后在这片大陆上驰骋，迟早会与他碰面。公子打算何时离开此地？”见轩辕翼迟疑了一下，牧戈道，“公子完全可以相信我。”
“我打算下午便动身，我要回华国。”
“在下愿与公子同往。”
“此行路途遥远，且有玄衣门在暗中窥视，时时有性命之虞，实在不想连累先生。”
“公子人中龙凤，能陪侍公子左右，虽死无憾。”
轩辕翼见牧戈心意已决，听其谈吐确实不凡，就不再推脱：“既然先生执意，焉然还有拒绝之理。”
时间已过晌午，轩辕翼叫驿夫准备酒菜，待酒微醺，两人放下了戒备，言谈间渐有一见如故之感。
两人把酒畅谈，酒足饭饱之后轩辕翼简单收拾了一下，回头问了一下牧戈：“先生还有什么需要收拾的？”
牧戈苦笑一声：“孑然一身，身无长物。”
“他日我若真如先生所言，定不会负了先生。”轩辕翼正色道。
两人换了粗布衣服，悄悄出了驿馆，这几日连云城中因神木天降之喜，城中增加了不少慕名前来的异国面孔，街市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酒肆歌楼，笑声狂放，连云城呈现出少有的繁荣之景。
“唉。”牧戈叹了口气。
“先生因何叹息？”轩辕翼问。
“眼见如此繁华，想到不久之后这里却要遭受屠戮，今天我虽遭罢黜，不在连云国为官，但终究于心不忍。”
“此城虽繁华尽显，但守备松弛，若有外敌入侵，只怕一触即溃。”
轩辕翼与牧戈言谈间来到一处马市，轩辕翼挑了两匹健马，配上鞍镫，今日轩辕翼得赠黄金，出手阔绰，乐得跑前忙后的驵侩合不拢嘴。
等轩辕翼和牧戈来到城门，天色已近黄昏，城外不少人往城内涌。牧戈注意到很多人口音不似当地人，不由得又皱了皱眉头。
两人出得城门，驾马疾驰，行了二十余里天就黑了，明月自天边升起，月光如水倾泻，虽是夜间，倒也不算昏暗。在他们左手边出现一片树林，这时，突然从大道上蹿过一只白狐，马儿本是胆小的动物，受了这突然的惊吓，一下窜进旁边的树林，马匹顺着林间小道飞奔，有几次差点撞在树上，轩辕翼和牧戈竭力安抚马儿，马儿才慢慢安静下来，两人拨转马头往林外走，却见眼前有个黑色身影一闪而过，轩辕翼心中一动勒马停下，后边牧戈问：“公子怎么啦？”
“我好像看到了玄衣门的人。”轩辕翼轻声道。
“公子打算怎么办？”牧戈问。
“我要去看个究竟。”
两人下马，把马牵到暗处栓了起来。轩辕翼辨别了一下方位，循着刚才黑影消失的地方追了过去。
行了顿饭功夫，林间出现一块空地，空地当中，聚着几十名玄衣人，为首的一人，正在安排着什么，由于离得太远，听不太真切，隐约神木二字，想来他们因神木而来。
玄衣人待要散去，只见一名玄衣人向为首的说了几句，为首的大怒，扇了那名玄衣人几巴掌。为首的手一挥，几十名玄衣人朝方才轩辕翼和牧戈所来方位追去，行动如风，鬼魅异常。
轩辕翼将身子伏得更低，气息控制得更轻，他知道，这群玄衣人在寻找他们。他动也不动，身畔的牧戈也是一样。过了盏茶功夫，三名玄衣人又忽然像幽灵一般出现在空地当中。原来这几名玄衣人并未离开，方才轩辕翼和牧戈只要从隐身之处出来，必定会被发现。这几名玄衣人看周围没有异样就悄无声息地没入树林。
轩辕翼和牧戈从隐身处轻手轻脚地走出来，往玄衣人相反的方向逃离，行了一程才拔脚狂奔，要说轩辕翼身体刚刚痊愈，本不能奔跑，但情势危急，他身上忽然生出了力气，他清楚，林中隐藏的马匹玄衣门的人不多时就会发现，到时他和牧戈再想脱身可就难如登天了。
众多玄衣人出现在方才轩辕翼和牧戈隐身的地方，为首的缓缓说道：“他们逃了！”“他们逃了！”为首的又重复了一句。其余玄衣人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他们了解他们的首领，现在他的平静，意味着他内心的暴怒。
“刚才我交代的任务，不知他们听到了多少？”首领注视犯错的那名玄衣人，玄衣人跪了下来，缓缓拔出长刀，一刀扎进自己的腹部，他闷哼一声，随后摔倒在地。
首领拿出一包药粉，洒在尸体上，一股刺鼻的气味传来，尸体化成一滩血水，骨头也不剩。
“任务取消。”首领话音未落已经消失不见，其余玄衣人也随后在树林中消失，仿佛鬼魅一般。
轩辕翼和牧戈拼命狂奔，直到他们再也跑不动了。轩辕翼大口喘着气道：“看来玄衣门的人也在打神木的主意……”
牧戈明白轩辕翼的意思：“连云国虎狼齐聚，已无力回天，留在此地于事无补，反倒有性命之虞，公子当务之急是回到华国成为华国国主，到时方有抗衡玄衣门的实力，来日方长，还是那句话，公子将来若想纵横亘古大陆，玄衣门迟早会与公子碰面。”
“嗯，”轩辕翼点了点头，他感慨道，“可叹连云国主没有识人之明，否则先生定可帮他躲过此次劫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