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芒 5
顾锦年回来的时候,秦浅窝在沙发上,似乎是睡着了。
停留在某台电影频道的液晶电视开着,正在重播《thedevilwearsprada》。
时尚满分的光影组合,蒙太奇手法的时空转幻,切到andy的经典变装片段。
晨光辉映的车水马龙之间,数度华丽转身,每一次都焕然一新,每一次都自带气场,有如脱胎换骨一般。
顾锦年在静寂中合上房门,将手里的购物袋轻放在玄关处的柜子上。
他仅穿了一件衬衣出门,回来得急,略带寒气的脸庞,稍稍有些发白。
宽敞明亮的客厅,立式空调悄无声息地运转着,维持在温度适宜的制热模式。
他换掉脚上的皮鞋,步履轻慢地走进去,视线触及那边的身影,却不由蹙起眉心。
夜深人静的时候,无边黑幕织出一张柔软的网,囊尽了万物,仿若一片盛大的栖息所。
而她,仍是不得安宁的姿态。
瘦小的个子佝偻着,膝盖抵住额头,瑟缩成了一团,大半边身子陷在靠背和坐垫之间的夹缝里,抿得紧紧的唇角,透出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顾锦年凝眸看了看,脸色暗下去半分,弯下腰,打算把她抱起来。
虽然他的动作足够小心,却还是惊动了她。
秦浅翻了个身,缓缓睁开眼睛,声音沙哑着,“你回来了。”
突如其来的光线略有些刺目,她眨了几下,才适应了变化。
从朦胧到清晰的视线里,顾锦年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英俊却紧绷的一张脸,不动声色地探入她的眼睛。
被她消了音的默片电影还在放着,无声切换的画面黯淡了颜色,仿若无关紧要的背景板,消泯在安谧里。
“去卧室睡吧。”顾锦年的声音低沉平稳,似周遭静悄悄的空气。
秦浅抿抿唇,说:“好。”
话音落下不久,她用手肘撑住沙发,想要慢慢坐起来。
沙发是皮质的,触感细腻,光滑,她的动作并不利索。
顾锦年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扶了扶她。
她借着他的力量坐直身体,刚要把腿放下去,就被突兀的声音打断——
“别动。”
秦浅愣了下,没动。
顾锦年蹲下身,把拖鞋放在她的脚边。
手工钩织的毛线拖鞋,包跟的设计,款式并不别致,却多了份久违的亲切。
她光着脚,脚上的神经似乎暂时失去了反应,肌肉有些僵硬,她抬起来,正要穿进鞋里去。
温热的掌心先一步抚过,惊起心脏猝不及防的颤栗。
顾锦年握住了她的脚,暖意瞬间侵袭。
光线依然明媚,印出定格的目光底下,更显立体的五官。
顾锦年低垂着眸,用舒适的力道,一寸一寸揉按她的脚底,任热度沿着血液流淌,盖过那片冰凉。
秦浅坐在沙发上,低着头,静静看着蹲在自己面前,被光晕笼映的身影。
他的头发,有些许的凌乱,睫毛很长,偶尔的晃动,掠过浅浅的青色阴影。
最后,他把她的脚放进棉鞋里穿好,抬起头,说道:“敷过药再睡。”
秦浅在那双澄润的眸子里,顿了顿,说:“好。”
偌大的空间,被暖气填满,一丝凉意都钻不进去。
秦浅站起身,去了一趟洗手间。
循着声音走进卧室的时候,顾锦年已经洗了手,把药水拿出来,摆放在床头柜上。
这个房子,有两间卧室,一墙之隔,这一间更大。
床头的壁灯开着,橘黄的光线投射小小的范围,是此时这个房间仅有的照明。
顾锦年递了一杯水给她,掌心触到,是温的。
她就着这杯水,服下了消炎药。
床上的被子被掀开了一角,她坐上去,背过身,小心翼翼地解衣服上的扣子。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形成了这样的默契。
不需要一句言语,就可以平顺地进行下去。
她脱掉外衣,他牵过被子,从前面盖在她裸露的肩上,仅露出受过伤的后背。
那些伤,原本应该要愈合了。
淋了水,又泛起了红肿,横在旧伤之上,放大密密麻麻的刺青。即便光线昏暗,仍触目惊心。
顾锦年坐在床沿上,眉心微拧。
门窗紧闭的房间,深色落地窗帘隔绝了两个人以外的一切。
他拿着棉签,点涂那些伤口。
秦浅背对着他,坐在化不开的晦暗里,无法察觉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越发暗沉的凝滞。
猝不及防的刺激碰到了患处,她吃痛地咬咬牙,眼前忽然像蒙了一层灰,喉咙也干涩得厉害。
她咬起嘴唇,脊背仍旧直直地挺立着。
所有的伤口都会好,结了疤,才不会再疼。
每一次任性的撕扯,反复的触碰,令伤痛重生,是雪上加霜的灾难。
她不在乎。
她需要这种重生,她需要一直清醒地疼下去,她需要提醒自己永远都不要忘记。
夜,微凉。
开了暖气的私密空间,仍是彻彻底底的空虚和冰冷。
微不可察地,顾锦年坐在她的身边,把衣服穿在她的身上,替她扣好了扣子。
“睡吧。”他说。
昏黄的光,浅映着。
秦浅没有说话,安安静静地,任由他把绵软的被子盖在自己的身上。
顾锦年站起身,刚走了几步。
忽而。
“顾锦年。”
低哑的声音,像轻柔的絮,落在宁静的空气里。
顾锦年回头,问:“怎么了?”
秦浅抬眸望着他,“可不可以不要走?”
修长的身影伫立在门口,陷在更加浓烈的黑暗里。
秦浅微仰着头,“可不可以陪我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