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朵灵

  离开沐浴河之后，戈戎载着我一路向西北方向奔跑，沉默在我们之间弥散开来，覆盖了整个荒野。

  我们横穿过一片小树林，踏上黑色石子遍布的开阔地。开阔地上长满了小飞蓬，它们足足有半人来高，露水悬挂在它们纤长的叶子上，戈戎载着我穿行在小飞蓬草丛中，毛茸茸的灰白色种子不停地拍打到他和我的身上，然后被露水紧紧地黏住了。

  这片草丛的尽头紧挨着一座山丘，枝叶繁茂的树木从山脚一直延伸到山顶，将整座山丘严严实实的包裹住了。戈戎载着我从小飞蓬草丛中走出来，面朝那座山丘走去，我们走进树林中，在一棵棵粗壮的树干间迂回着，不时地避开那些生长在林间的荆棘丛。

  当我们抵达山顶的时候，戈戎在一块小小的空地上收住了脚步，此刻，山丘后面的一切尽收眼底，我突然觉得心脏好像被什么沉重的东西猛击了一下。

  山脚下，一湾河水旁，鳞次栉比的坐落着大大小小三四十栋木屋。

  这一路上我都在想象戈戎带我去的会是什么地方？一个开凿在山涧旁的洞穴？或是一座坐落于荒野间的小屋？等等。此时，出现在眼前的这一切的确让我始料未及，无论如何我都料想不到那会是一个如此庞大的群落。

  戈戎默默地将他两条后腿向下弯曲，让我从他的背上走下来。

  然后他转过身，面对着我，用极其虔诚的眼神看着我，接着他微微躬身，把手伸向前方说：“瑞兰人凯洛，欢迎来到肯陶诺斯人部落‘索厄布尔纳’。”

  说完，他带领我朝索厄布尔纳走去，我们沿着这座山丘东侧的一条小路往山下走，山坡上布满了灰白色的花岗岩，或粗糙，或平滑，甚至大块的还能依稀看出被雕琢过的痕迹。

  山下的索厄布尔纳位于小河的西岸，它的入口沿河地带生长着大片的芦苇，白色的芦花在微风中轻轻飘荡着。

  阳光下，透过拂动的芦苇可以清晰的瞧见部落的大体轮廓。一栋栋灰褐色的木屋井然有序的分布在河畔上，木屋的整体呈椭圆形，木屋的墙壁是由一根根粗壮的树干筑成，屋顶则是用宽大厚实的树皮铺盖而成。

  随着我们的脚步渐渐深入部落内部的时候，部落四周出现了许多双眼睛，它们聚集过来，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就如同见到了一个骇人听闻的怪物。

  一个长着黑色胡须的半人马从屋里走出来，他关上那扇圆木门，转身正好碰见了我，他突然呆住了，活像一尊铜像。

  他动了动他那双棕色的马耳朵，睁大眼睛盯着我，他的眼神中隐隐透露着恐惧，他木讷的移了移脚步，然后向戈戎询问：“首领，他是？”

  首领？

  我心中一惊，原来戈戎是这个部落‘索厄布尔纳’的首领。

  “他叫凯洛，一个瑞兰人。”戈戎用他那浑厚沉稳的声音回答说。

  戈戎的话一出口，那个半人马的神色登时转忧为喜。

  “这这真不得了了！我们部落竟然来了一个传说中的瑞兰人！”那个半人马歇斯底里的叫道。

  听到他的叫喊声，四下里的半人马都窃窃私语起来。

  “噢，很抱歉！我失态了。”他将右手扶于胸前，微微躬身，礼貌的说，“很高兴认识你，我叫札喀戎。”

  我说：“没关系，札喀戎，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札喀戎微微一笑。

  “好了！我们得先告辞了，札喀戎。”戈戎说，“我们的客人身上的衣物还是湿的。”

  札喀戎把目光投向我身上穿着的铠甲，他皱了皱眉头说：“当然！”

  戈戎对他点了下头，然后转身继续往前走去，札喀戎则站在自家的屋檐下，他一直目送我们消失在路口的一个拐弯处。

  在我们绕过几栋木屋之后，艾戎突然撒开腿冲向前方，马蹄的踩踏声顿时像滚雷般轰轰作响。戈戎指着前面的一栋孤零零的木屋说：“我们到了，那就是我家。”

  戈戎手指的那栋木屋很平凡，很不起眼，如同我在路上见到过的一样，一样的形状，一样的大小，一样的简朴。而它唯一不同之处就是在木屋的左侧多盖了一个圈养牲口用的圈舍，这座圈舍的围墙是用碎石块堆叠起来的，在圈舍的四个角落分别竖着四根木柱，它们支撑着圈舍的棚顶，棚顶和木屋一样，依然是用树皮铺盖而成。透过圈舍那扇半人高的木门能看见里面正在吃草的羊群。

  “赫戎，这位是来自瑞兰国的客人，他叫凯洛。”戈戎说。

  我闻声将目光从羊群身上移开，艾戎这时正陪同一位半人马女性从木屋中走出来。

  戈戎看了我一眼，然后向我介绍道：“那是我的妻子，赫戎。”

  赫戎同他们一样拥有古铜色的皮肤。她的五官与人类女子相比要显得粗犷许多，少了份柔媚，多了份强悍。她乌黑的长发被扎在身后，微微有些卷曲。裸露的肩膀下面用灰色的动物皮毛裹着。

  赫戎见到我先是一愣，半晌，她才回过神来，她将右手扶于胸前，微微躬身说：“欢迎来到索厄布尔纳。”

  我向她行了一个礼，表示谢意。

  “瑞兰人凯洛，我们先进屋吧。”戈戎在我身旁摆出一个邀请的姿势。

  我缓步走向木屋，戈戎尾随其后。进屋的时候，艾戎跟着赫戎一起退到一旁，戈戎在身后稍作停顿，他似乎向赫戎吩咐了些什么。

  刚踏进木屋，眼前顿时陷入一片迷蒙的昏暗中，等眼睛慢慢的适应过来，我才看清木屋内的摆设。

  圆形的屋内，左右两侧各用羊皮和干草在泥地上铺设了两张床，中央摆放着一张蘑菇形的石桌，石桌后面靠墙安放着一张更高一些的木桌，木桌上放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戈戎走进门，取下背在肩膀上的兽皮箭袋和木弓，把它们挂到门边的墙壁上。挂箭袋和木弓的挂钩边上还有一个用铁链吊着的圆形小铁盆，铁盆里积满了木炭燃烧后的余烬，我想那一定是他们晚上用来照明用的火盆。

  “瑞兰人凯洛，把衣服脱下来，用它裹上。”戈戎在他身旁的一些家什中翻箱倒柜地找出一条宽大的黑色皮毛，他递给我说。

  我从戈戎手中接过黑色皮毛，它入手时光滑柔软，如同丝绸一般，我轻轻抚摸着它，猜测它是什么动物的皮毛。

  “这是一头大黑熊的皮，”戈戎告诉我说，“是去年冬天在森林里狩猎捕到的。”

  我看着手里的黑色皮毛，想象着它曾经鲜活的模样；在某个寒冷的冬天里，阳光照耀着这块死气沉沉的大地，把它烘托成温暖的金色，一头慵懒的黑熊正蹒跚地从树林里走出来，它抖了抖身子，乌黑的毛发在阳光下反射出淡淡的油光。

  我捧着黑熊皮朝门外望了一眼，门外空荡荡的，早已不见艾戎和赫戎的身影。

  我走到木屋中央的石桌旁，将黑熊皮搁在石桌上，然后开始尝试脱掉这一身厚重的铠甲。

  由于我从未接触过铠甲这类东西，所以解起来格外吃力，我在坚硬的铠甲上摸索了很久才总算将它从身上卸了下来。

  我脱掉铠甲以及里面的潮湿的灰白色衣物，将它们堆放在石桌边上的角落里。

  然后裹上黑熊皮，并用那条从身上解下来的腰带将它紧紧绑住。

  戈戎从左侧床边的杂物堆里抱起一个密封的木桶走了过来。

  他轻轻地将木桶放到石桌上，什么也没说，转身自顾自地走向后面的木桌。等他走回来的时候，他的手上多了一只很大的木盘和两只木杯。戈戎把木盘和木杯摆放到石桌上，木盘里面盛了大半盘的肉干，这些肉干没有任何的味道，虽然是食物，但它丝毫没有引起我的食欲，而真正让我感到饥饿难耐的是那个密封木桶内装着的东西。

  “噗！”

  当戈戎使劲拔开木桶上的木塞，一股香气从木桶中喷涌了出来，充满了整间屋子，戈戎抱起木桶，对木杯中倒了起来，红色液体汩汩地流入杯中。

  它的味道使我的神经变得兴奋起来，原本淡忘的饥饿感如潮而至，一遍遍扑打着我空空如也的胃。

  “瑞兰人凯洛，请享用。”戈戎放下木桶说。

  我从木盘中挑了一块稍大的肉干，放入口中咀嚼起来，没想到这些看似干涩无味的肉干竟是美味佳肴，味道妙不可言。

  我狼吞虎咽的吃了几块肉干，然后端起木杯啜饮一口，木杯内的红色液体未入口便香气扑鼻，入喉之后更是甘甜可口，齿颊余香，于是我问：“这是用什么做的？”

  “这是用楮实子（构树果）酿制成的。”戈戎拿起手边的木杯喝了一口说，“多喝点儿！它能驱寒，补暖。”

  “哦，天哪！瞧瞧我这记性，竟然忘了你们瑞兰人吃饭的时候需要一个需要一个？”戈戎说着说着突然语塞住了。他忘记了那究竟叫什么，索性不再去想，室内环顾一番然后朝着角落里的一只木箱走去。

  “一个凳子？”我恍然大悟，语气有些不确定地说。

  “对！”戈戎弯腰抱起木箱的瞬间，豁然开朗地应答道，“凳子！就是这个东西。”

  “咚。”

  戈戎把厚重的木箱放到我身旁，木箱着地的同时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他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说：“自从我们肯陶洛斯人祖先解甲投戈之后，已经有一千多年没出去过了。寒光闪闪的铠甲和兵器在仓库里锈蚀，腐烂成红褐色的泥土，人们也渐渐遗忘了林海以外的世界。”

  一千多年没人出去过？我手中拿着肉干举到半空僵硬住了，一阵恐慌游走全身，难道我注定要被困在这片林海中无法脱身？

  “那时至今日是否还有人知道离开这里的路？”我急切地问。

  “你是说去瑞兰国的路么？”

  我犹豫不决地点了点头。

  “有，据祖先遗留下来的羊皮古卷记载，的确有一条横穿林海直达北方平原的路。”他语调深沉地说，“只是，这条路自古便流传着各种可怕的传闻”

  戈戎投过来的目光在暗淡的光线中变得异常明亮，它似乎在描述着那些古老，神秘莫测而又极其可怕的传言。

  “赫戎回来了。”戈戎突然喃喃道。

  我回过神，赫戎从门外耀眼的光芒中走进来。

  “瑞兰人凯洛，把你的衣物交给我，我帮你把它们晾干。”赫戎右手扶于胸前，微微躬身说。

  我从石桌旁的泥地上拾起那些堆放在铠甲上面的灰白色衣物，我递给赫戎说：“谢谢。”

  赫戎面带微笑地接过衣物，然后转身朝门外走去。

  戈戎从门外的赫戎身上收回目光，他望着我说：“瑞兰人凯洛，我们索厄布尔纳已经太久没有过客人了，为了欢迎你的到来，我们今晚打算在部落后面的空地上举办一场丰盛的晚宴作为庆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