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朵灵

  “还够不够？”戈戎抱起木桶帮我把木杯倒满。

  “够了，谢谢！”我有些尴尬地低下头，错愕地望着空荡荡的木盘子。暗自猜想自己食量何以如此巨大；或许是那些肉干味道太过诱人，又或许是我太过饥饿的缘故罢。

  “我等会儿要去后面的空地上看一下晚宴布置的情况，瑞兰人凯洛，你是否有兴趣同我一道过去？”戈戎问。

  “嗯，当然。”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点头回答。

  戈戎端起木杯，仰头一口喝完杯中剩下的汁液，然后收拾好桌面上的餐具，掩上门，带我朝着自家屋后走去。一路上都是半人马来来往往的忙碌身影，他们有的肩上扛着经修整过的粗壮木头，有的手里拎着缒有铁链的巨大的铁锅，有的马背上上驮着宰杀过的山羊和野鹿等等。

  戈戎与我一同经过他们身旁时，他们都会感到一阵诧异，接着脸上浮现出各色各样的神情，但这种表情一闪而逝，他们随后很有礼数的微微躬身说；‘欢迎来到索厄布尔纳’，或者‘很高兴认识你’云云。

  人群在部落后方的一片开阔地上变得密集起来，空气中的甜腻血腥味也跟着越发浓烈。赫戎在不远处带领着一群半人马女性站在一块类似祭台的巨大花岗岩旁，她闭上双眼，伸手抚摸着一头死去的野鹿，神情庄重而严肃地微微蠕动着嘴唇，似乎在诵读着什么。

  “我们遵循古老的传统，对狩获的猎物要进行洗礼，以此来保证它死后的灵魂能得以重生。”戈戎向我解说道。

  洗礼毕，赫戎身旁的两个半人马将野鹿的尸体抬走，然后又抬上来另一只。洗礼过的动物被送到祭台的左侧，堆置在一张巨大的木桌旁，木桌是由一棵百年老树的树根修制成，桌面被动物鲜血染的发黑，一个身材有些佝偻的半人马正在桌面上一遍遍来回打磨着刀刃。正午的阳光毫无遮拦地照耀在我的身上，乌黑的熊皮被晒的有些灼热，额头不禁渗出细密的汗珠，刺耳的磨刀声此刻多少都有些令人烦躁不安。

  “这是我们索厄布尔纳最好的屠夫，曼哈戎。”戈戎说。

  戈戎话音刚落，嘈杂的磨刀声戛然而止了，曼哈戎仿佛听到了首领对他的赞许，他抬起头，毕恭毕敬地朝我们行了个礼。行完礼，他转过身去，弯下腰，双手紧紧攥住一头野鹿的四肢，用力将它提起，甩到桌面上。

  因为距离太远，我没能看清曼哈戎是如何剥去鹿皮的，但他的每一个动作看起来都是那么的轻快，如同庖丁解牛一般，三两下功夫便剥下了整张鹿皮。

  “咔嚓咔嚓”

  就在我怔怔出神地望着曼哈戎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撞击声。我闻声转过身去，恰巧看见艾戎和札喀戎匆匆离去的背影，撞击声是从他们俩背上驮着的四只硕大的灰色兽皮袋里传出来的，敞开的袋口露出白森森一片，远远望去像是骨头。

  我回过头，疑惑地望向身旁的戈戎，戈戎似乎对这异响毫无察觉，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前方曼哈戎忙碌的身影，眼神空洞，像是在深思着什么。

  我缄默不语，移开目光，环视周遭忙碌中的半人马。

  戈戎这种恍惚的神情不知持续了多久才恢复过来，随后的整个下午，他一直都在空地上亲自带领半人马搭建三脚架，那种用来悬挂巨大铁锅的三脚架。傍晚暮色降临的时候，这片宽阔的空地上一共搭建了七个高大的三脚架。一根根粗壮结实的木头斜插入泥土中，支撑着整个三脚架的重量。三脚架顶端被绑在一起，一条约莫手腕粗的铁链从中间缒下，连接着一口口巨大的铁锅。铁锅正下方总能发现一个个鹅卵石嵌成的圆圈，圆圈如同一条条分割线，将木炭燃烧过后的灰烬圈在其中。

  我忽然明白，这些三脚架的位置是预设好的。

  在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前，祭台附近摆满了树根木桌，桌上叠放着一摞摞木杯和木盘。木桌下面紧挨着的是大大小小的木桶，类似戈戎用来装楮实子果汁的木桶。几个半人马女性在木桌之间来来回回打理着桌面上的餐具。半人马男性们则有的抱起木桶往巨大铁锅里加水，有的往锅里放整只整只剥过皮，清理好内脏的鹿、羊等，有的手里捧着一个大型的木盘子，抓起一把，对着锅口扬扬洒洒，添加着不知名的调料。

  篝火陆陆续续点燃，晚宴正式开始。七堆巨大的火焰不停吞吐着火舌，顽固的焚烧着铁锅和如同潮水般源源不尽的黑暗。除了这七堆主火焰，围绕着它的四周还散布着十余堆火势较小的篝火。

  这片空地上被昏黄的火光照的亮如白昼，黑暗在这里无所遁形。

  我同戈戎站在宴会的边缘，火光在他的脸上浮动着，如同雕琢着一个从黑暗里走来的王者，所有的疲惫和困惑都瞬间化作一缕青烟，升腾不见了，饱经风霜的脸庞变得果断，坚决。他从身旁的一名年轻的半人马手中接过一只硕大的号角，走到空地中央，前蹄踏在一张树根木桌上，鼓起腮帮，仰头对着天空猛烈地吹了长长的一声，震耳欲聋的号角声从空地上划过，打断了所有人的交谈，他们听到首领的召唤，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黑压压的人群顷刻间将四周围堵的水泄不通，高大的躯体在我的四周攒动着。

  “瑞兰人凯洛！”戈戎轻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我回头，一只熟悉的厚大手掌停留在我的面前，我递出左手，戈戎右手用力一拉，将我拉到了树根木桌上。

  “索厄布尔纳的所有子民们，”戈戎面对着底下的人群喊道。“今天，对于索厄布尔纳，对于我们肯陶洛斯人是一个特殊的日子。”人群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的聆听着首领的话，像是在等待首领给出一个他们期望已久的答案。“我们都知道，自从我们肯陶洛斯人祖先离开瑞兰国疆土，横穿诡异的绝境之林归来以后，再无人踏出过林海。林海之外原本熟悉的世界被我们渐渐的遗忘，一切都成了古卷上记载的文字和人们口口相传的传说。”

  戈戎左手拿着号角，右手搭在我的肩上，他亲切揽了揽我的肩膀。“今晚，我要向大家隆重介绍一位我们肯陶洛斯人最尊贵的客人，一位来自遥远的传说国度‘瑞兰国’的客人，他叫凯洛！”

  “这是真的，天哪，真不敢相信”

  戈戎说完，众人情不自禁地拼命转动着脑袋，如同炸开了锅，交谈声此起彼伏，沸沸扬扬。而我听到‘瑞兰国’、‘凯洛’这两个名字却无论如何也兴奋不起来，甚至觉得惭愧。因为我根本不是他们口中所说的‘瑞兰人凯洛’，即使隐瞒身份并非我的意愿。

  戈戎再次吹响手中的号角，喧闹声这才安静下来。

  “让我们来热烈的欢迎我们的客人！”戈戎张开双手，慷慨激昂地喊道。

  底下传来众人的欢呼，和着如雷般的掌声响彻天际。他们围绕着我们站着的树根木桌有节奏的拍起手掌，踏起马蹄，形成别具一格的舞步，我暗自在心里给这个美妙的舞蹈起了个名字，叫它马蹄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