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朵灵

  我站在树根木桌上看着底下沉浸在喜悦里的半人马们，忽然决定打消告诉他们实情的念头。戳破这个谎言对我来说或许是种解脱，但带给他们更多的会是失落。

  淋漓尽致的舞蹈持续了很久才结束，火光下，一张张陌生的面孔露出愉悦的笑容，同时，在他们的笑容里还夹杂着少许的疲倦。他们相继离开树根木桌，三两成群的聚集到一堆堆篝火旁，亲切爽朗的彼此交谈着，有的干脆弯下四肢，直接在火堆边上坐了下去。半人马女性们也变得忙碌起来，她们手里托着一只摆满食物和饮品的托盘，在人群中不停穿梭着。

  我跟随戈戎从树根木桌上跳下来，朝附近的一堆篝火走去。在这堆篝火边上一共聚集了六个半人马，札喀戎、艾戎、以及屠夫曼哈戎也都身在其中。他们席地而坐，面容削瘦枯槁的曼哈戎正在用他粗哑低沉的苍老声音与人交谈着，像是长者对晚辈讲述着某些鲜为人知的奇异故事。艾戎看起来对曼哈戎的话很感兴趣，他聚精会神地坐在一旁细细聆听着。札喀戎则恰恰相反，他对这些谈话丝毫不感兴趣，转过身，从路过身旁的半人马女性手中的托盘里小心翼翼的端出一小盘食物，独自享用起来。

  曼哈戎首先看到了我们，于是他停止了谈话，众人追随他的目光纷纷转过头来。

  “啊！很荣幸见到你。”曼哈戎率先起身，右手扶于胸前，佝偻的身体微微一躬说。

  我微微躬身，向他还礼。

  “瑞兰人凯洛，嘿！这儿！”札喀戎在角落里挪了挪身子，热情的向我招呼道。

  我和戈戎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札喀戎伸手递过来一只木盘子，盘子里放着黑色的块状物体。他笑着对我说：“尝尝吧！这是我们索厄布尔纳特制的干果。”

  “谢谢。”我捡起一块放入口中。

  “怎么样？”札喀戎问。

  众人一齐望向我，札喀戎又补充问道：“味道怎么样？”

  我仔细咀嚼起来，干果生硬无比，入口时略有甘甜，接着泛出淡淡的酸味，我使劲嚼了一口，突然喉咙一紧，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一股辛辣味从干果中迸溅出来，泛滥在喉咙里，如同火焰在灼烧一般。

  “哈哈”

  所有人都忍俊不禁的哈哈大笑起来，我看见他们的笑容里并无嘲讽的恶意，于是也尴尬的笑了出来。

  戈戎接过札喀戎手中的木盘子，他从盘子里捡了一颗放入口中，他笑着说：“这是我们索厄布尔纳男人们最爱的食物，它叫酸辣果，喝酒的时候最适合吃它。”

  “快把酒和肉端上来！”戈戎大声喊道。

  过了一会儿，赫戎带着一位样貌年轻的半人马女性走了过来。赫戎走在前面，她手里端着一只既大又深的木盆，盆口露出几根笔直的黑色木棍。在她身后，那位年轻的半人马女性双手环抱着一只木桶，木桶上方叠放着一摞木杯。她们走到戈戎身旁，放下手中的木盆和木桶，赫戎伸手抓住盆口露出的一节节木棍，提出一串串肥嫩的鲜肉，与此同时，那位年轻的半人马女性在地上摆好六只杯子，抱起拔开木塞的木桶，对着木杯斟满一杯杯酒水。

  “看样子，你得先喝口酒。”我一个劲地急促呼吸着，戈戎见状递来一只盛满酒水的木杯说。

  酸辣果的辛辣味的确让我难以忍耐，我毫不犹豫地接过戈戎手上的木杯，然后朝杯中望了一眼，清澈的酒水在火光的照耀下微微泛起昏黄色的光芒，我将木杯靠近嘴边，一股浓烈的酒味立刻窜入鼻中，我仰头喝了一口，冰凉的酒水流入口中，顺着舌头滑至喉咙，吸走了酸辣果带来的灼热感。

  “瑞兰人凯洛，你的食物。”我侧过身，赫戎递给我一只表面涂抹着粉末状调料的羊腿说道，“请慢慢享用。”

  赫戎递完鲜肉，收拾好木桶，转身和那位年轻的半人马女性一起离去。

  “噼啪。”

  几颗火星在木柴的爆裂声中飞舞起来。

  曼哈戎一声不响的从火堆对面的泥地上捡起几根木柴，然后随手丢进火堆里。他丢完木柴，继而将目光转投向我，不知为何，他越过火焰投过来的眼神让我感到一阵慌乱。火光中，他明亮的眼睛与他枯槁的面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看起来是如此的不协调，就像一位老者拥有一双孩童般敏锐且充满生机的眼眸。

  或许，曼哈戎从我脸上察觉到了我内心的不安，他将目光从我身上移开。

  晚宴陷入短暂的沉默中。

  “来，敬我们尊贵的瑞兰国客人！”戈戎首先打破沉默，他端着木杯站起身来。

  札喀戎端着酒杯往我身旁凑了凑，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他低声说：“别喝太多，相信我，没那轻松。”

  想起之前的干果，他的话让我不得不有所顾忌，我端起木杯只稍稍的啜饮了一口。

  喝完酒水，众人继续坐了下来，他们开始交谈一些跟狩猎有关的事情，戈戎偶尔向他们询问近日狩猎的情况，其间，不时传出几阵爽朗的欢笑声。

  我双手握着串有羊腿的黑色木棍在火堆中不停转动着，羊腿在火焰的熏烤下，表面渗出晶莹的油水，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我一边熏烤着手里的羊腿，一边聆听着他们的谈话。就这样过了许久之后，曼哈戎突然话头一转，向戈戎询问起我是如何来到索厄布尔纳的，戈戎喝了口酒，凝望着火焰中的某一点，慢慢述说起整个经过。火焰熊熊燃烧着，周围气氛突然改变了，就连札喀戎也一改慵懒的神态，变得格外认真起来。戈戎从幽暗森林里意外地从幽暗囚徒（嗜血妖，索厄布尔纳人又称之为幽暗囚徒）手中救下我开始说起，一直说到如何凭借沐浴河从幽暗囚徒释放出来的迷雾中逃脱出来。

  显然，戈戎的话让在座的所有人都吃惊不小。

  “看来幽暗囚徒和沐浴河的传说都是真的，这个世界真的存在过精灵？”札喀戎目光停滞在火焰上，他微微张开嘴巴，喃喃说道。

  “瞧，传说中的瑞兰人你都见到了，这个世上还有什么事不可能发生。”曼哈戎身旁的一个半人马说。

  曼哈戎苍老的面容变得有些凝重。

  “嗜血妖在这个世上已经消失了一千多年，如今却又去而重返，”他皱着眉说，“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只要沐浴河没有干涸，有了这层禁锢，这些东西就休想逃出幽暗森林。”戈戎神情肃穆地说，但他的脸庞却蒙上了一层阴霾。

  戈戎沉默不语，火焰在他深邃的眼睛里不停跳动着。

  谈话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寂静所淹没。晚宴在这个角落以外的地方仍旧如火如荼的继续进行着，谈笑声传入耳中，显得格外刺耳。众人彼此交换着眼神，未知的恐惧在无声中传递着。就在这个时候，曼哈戎望了我几眼，他的眼神中充满了疑问。可能他觉得在这个节骨眼上说话有些不合时宜，他欲言又止的几次挣扎之后，才终于开口。

  “瑞兰人凯洛，恕我冒昧，你是如何进入幽暗森林的？”曼哈戎低沉的嗓音有些嘶哑。

  火光忽然越来越炽热，在火焰扑来的热浪中，我开始觉得脸庞微微有些发烫。

  面对曼哈戎尖锐的目光，我变得有些手足无措，我害怕他从我脸上不安的神情中发掘出任何的蛛丝马迹，于是，我尴尬的避开了他的目光。

  “抱歉……”我低下头说，“关于之前的很多事情我都已经不记得了，我只知道当我从沉睡中醒来的时候就已经躺在一片荒凉的海滩上了，我是从那片海滩上顺着一条林间小道无意间走进幽暗森林里的。”

  同样，我对曼哈戎也隐瞒了部分事情的真相；关于那本诡异的书籍以及我真实的身份。

  我丝毫未料想到，即使是这样简单的回答依旧让在场的所有人吃惊不已。他们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聚集到我的身上，眼神怪异的无法言喻。

  “海滩？”

  有人说出疑问。

  “这怎么可能？”札喀戎质疑道，“林海边缘自古以来便是险峻的悬崖峭壁，又怎么会有什么海滩呢？”

  没人能解答这个问题，札喀戎的话如同泥牛入海。

  “瑞兰人凯洛，看来你一定是遭遇到了什么非同寻常的事情。”曼哈戎沉思半晌说，“而且，就目前而言，这件事比你想象中要糟糕的多。”

  我没能理解曼哈戎的弦外之音，他随即提点到：“你有没有想过如何离开这里？”

  我顿时领悟过来，曼哈戎的意思是；想要离开这片林海十分困难。我沮丧地摇了摇头，一颗心惶惶然沉了下去。

  “这片林海三面环海，正如札喀戎所说，自古便是险峻的悬崖峭壁，而它唯一与瑞兰国接壤的地方则是绝境森林所在，那里生长着巨大的槃木，更是无法翻越。”曼哈戎说，“所以这里一直与世隔绝，千年来，从未有人进来过。”

  从一开始我就无法确定他们口中所说的瑞兰国就是我要去寻求的答案。我就好像是一个不慎落水的溺水者，在茫茫大海中侥幸地抓到一块漂浮在身边的木头，随波逐流着，祈祷命运的眷顾，能早日找到归去的路途。曼哈戎的一番话让这一切似乎都成为了泡影。

  “不过，要想离开这里也绝非不可能。”就在我失落之际，一切又有了转机。他告诉我说，“在林海北面，与瑞兰国接壤的地方隐藏着一条‘遗忘之路’。”

  “是槃木洞么？”艾戎问。

  “不错。”曼哈戎苍老的脸庞上露出慈祥的笑容。

  “传言那条路充满了邪恶、肮脏的东西，如果你打算离开这里，”曼哈戎一字一顿地说，“瑞兰人凯洛，你得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