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瀑黑风洞 5-6
当第三只巨蛇咽下最后一口气,我才一屁股坐地,大口喘息彷佛千年未曾呼吸过的氧气,伸手抹净汗水和血渍。连一向玩世不恭的禽滑也露出痛苦表情,咬牙道:“到底什么蛇连噬头女这样的鲛怪亦难伤我分毫,牠们竟可将我扯裂伤口。”我忙脱下t恤,撕成数条长布,从散落一地的物品里,找回雪蕈岩藻膏,混合已沾满我血的香灰,施几指止血点穴法,为禽滑抹药包扎。禽滑察觉我神情有异,懂我心事,安慰道:“救孟胜后,学全『归元逆经』内功,你便能自由控制千煞黑娜咒。”我心情低落说:“我会不会变成嗜杀之徒?我不要。”禽滑没诚意说道:“不会,万一你学不成归元逆经,我也会拿几把刀戳你,只要止停『手少阴心经』、『手厥阴心包经』,和『足少阳胆经』血脉,你就会安静下来。”
禽滑靠近巨蛇,倒转扇柄敲敲比男人手掌大的蛇鳞,讶道:“蛇鳞果然是黄金!”死亡后的巨蛇又更腥臭呕噁,尤其蛇口散发腐烂圊溷的秽气,几乎薰昏我。用力甩头,不让失血和臭气迫使晕厥,我捡来方才打斗时掉落,蜘女给的断竹,没由来的直觉,竟刺穿蛇信后使出全劲拖扯!
我俩身经百战,却绝未看过这等诡异现象!
蛇信根部居然缠绕一大束漆黑乌亮、比拟丝绒的长发──长发间穿插十数具骨骸──之前误入蛇洞,被吞噬的普通常人。
禽滑喘笑:“我们也算做善事,为民除害喂,你还愣着干嘛,不快刮一刮蛇鳞带走咳咳被教授当掉的寒暑修学分费可不便宜,哈哈咳咳。”一扫阴霾情绪,我又笑骂起来:“你他妈的,是不是兄弟啊?还咒我被当。”抽出软腰剑,吃力刮下七十来片蛇鳞后,朝蛇身划几刀,拨撕下一块大约饭店圆桌大小的蛇皮,包裹这些黄金蛇鳞。“极限了,只能带走这些。”三只巨蛇相加,少说也有近万片的黄金蛇鳞,真有牠们的,拖着这些重金属滑来扭去不累吗?
我卸蛇鳞同时,禽滑仰望明迦髓,深思。我将蛇皮打结完毕,拖到一旁安放好后,来到禽滑身边问:“怎么救孟大哥他们?”禽滑摇头:“明王毳羽,天下至毒,相传须用三昧真火烧毁它,或用更毒的毒素,以毒攻毒消抵。”我搔头,没好气地说:“行,我现在就去找三太子李哪咤帮忙喷个火等等等等,不有种说法『毒物十步内必生解毒剂』,蛇胆解毒行不行?”禽滑眼睛一亮,拍了我头一下,喜道:“从小就叫大嫂少炖猪脑给你吃补,现在吃少了,反而灵光。”我戏谑答:“我妈炖猪脑时,你好像吃得比我还多,『猪不肥,肥到狗去』,你没了灵力我就灵光啦。”(闽南谚语:猪不肥,肥到狗去。譬喻没滋补到主角,却滋补到配角去。)
禽滑指导下,我生平首次学取蛇胆,只出乎预设,三尾巨蛇的蛇胆不大,可一掌捧一颗,“想不到牠们挺胆小的。”禽滑从他袖袋抽出一绢丝帕,将三颗蛇胆包好,袱于背,说道:“我们上明迦髓。”
“还没跟你算踹臀之仇。”我抛打钜子令,绕紧凤凰骨栏杆,扯了扯钢线,发现明迦髓纹丝不动,禽滑反问:“噢,那你怎么也不拿腹?的武器来对付巨蛇。”我啧声:“啧,谁不晓得我学校成绩差?腹大哥的武器我无法胜任,你倒是驾轻就熟,我俩完全不是一个等级。”
我的四名护神虽具是人中之龙的美男子,但个性迥异,禽滑厘想必大家都已经很熟悉,哈哈,典型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妫盘阴骘苛刻、孟胜勇智豪迈、腹(黄享)才情忧郁。腹(黄享)的傍身武器说强大──真的超级超级强大,且人人识得──说运用嘛,台湾的中学生常常用“它”来盖泡面碗、打蟑螂蚊子或同学的头。
呃就是《论语》啊!
没有,你没听错,就是孔丘的《论语》。
“半部《论语》治天下”,超级超级强大对吧,咱们虽是反儒思想的墨家传人,也不得不臣服《论语》的博大精深,我自幼便没见过腹?战斗或使用灵力的模样,唯独一本《论语》不离手。
“咦?”我闻到一股别于巨蛇腥臭的异味,来自系于牛仔裤上的杏蝉木。杏蝉木因打斗而裂开,裂缝里有块乌七八黑的怪东西,禽滑忙除下我的结饰,摆掌上用扇柄敲碎木头,怪东西滚出。
怪东西长满疙瘩,腥膻,彷佛会流脓,我噁心道:“喂,小心脓流到你的手烂掉。”禽滑怒气腾涌:“他娘的,杨婉妗那臭女人耍咱。”我问道:“这是什么?”禽滑冷笑:“杏指乳黄色,蝉谐音蟾,杏蝉不就『乳蟾』?”我终于领悟着了杨婉妗的道。
乳蟾是种白子化的蟾蜍,其疣所分泌的体液,观嗅若牛奶,并无毒素,故名之。然则乳蟾疣经烹煮后,好比牛奶发酵酸臭,却成了蛇类最爱的点心。杨婉妗将乳蟾疣镶入檀木里,混淆我俩嗅觉,巨蛇嗅觉却强胜我们百万倍,欲抢夺而发动攻击。十分优良的诱饵。
正当我俩飙骂杨婉妗,地面突然剧烈震动起来。
地震?记得马来西亚没地震?
感应是某种踩步导致的震动,一震一停交错,只是踩步过于大力,致使震波连续不断,反倒像一直地震,禽滑警戒道:“不对头!有东西朝我们来。”我右手收回钜子令紧扣,左手握实蜘蛛天雪罟,怒骂:“真够干的,什么鸟地方!”脑中瞬浮无数画面,是生物学上从未记载的巨兽或霸王龙和迅猛龙?步伐整齐的骷髅军团?
从黄金宫殿的幽冥深处,终于传来沉闷又使人恐惧的巨大脚步声。
咚──咚──咚──
“靠,这儿该不会是史前级别、失落的世界吧,哼哈哈。”笑得心虚,因为我的潜意识真这样想。
黑暗中摇晃着巨影。
近。
愈来愈近。
分辨不出是怔愣或惊惧,手脚开始不听使唤地酸麻,背脊冷汗一道道流下
白檀香味?
禽滑满脸莫名其妙地望着我。我亦略失神地回望他。禽滑低笑:“够炫富了,现下当怪物也得挑香水擦。”我笑道:“八成是平行输入,深山野岭哪买得到正货。”普天下,大抵也只有我俩能在这种节骨眼儿上嬉戏谈笑。
但当巨影的主人出现在我和禽滑面前时,我俩笑容秒杀凝结,一瞬间后悔,答应替符元亨找儿子。你说符凤衔一大男人失踪,就应该正正常常失踪,被绑架、囚禁、谋杀,再不济来个失忆和穿越,都符合常规社会原则,怎会搞来这么多怪物,啊又是马来西亚第一明星怪物噬头女,又是身份谜样的坏丫头杨婉妗现在更赞啦,刚ko完三尾黄金巨蛇,又来了眼前这位“贵少”,况且还没把阿难智慧海和十六蜘女的事圈进来算──重点是,符凤衔连片鬼影都没瞧见。
不确定能否称为“一名男子”?因为这名四百多公分高的男子,虽生得英俊威武,但同一副身躯上,却六首十二臂,持有一柄纯金长矛和一把纯银弓箭为武器。其坐骑乃躯体大如白象、羽毛根根长达三公尺,并发出七彩光芒的孔雀──孔雀明王堂堂出场!
禽滑苦笑:“难怪我会失去灵力。”我也不知所措,随口应答:“面对真神,你们这些属鬼的护神只得靠边站他妈的有够不爽,你看孔雀明王那张鸟脸,高傲跩样,一定要宰了牠烤鸟肉串烧。”我也仅嘴巴讲狠。
白檀薰得香喷喷的男子,我曾在佛卡上“欣赏”过祂,祂是湿婆神和雪山女神的儿子,象头神群主的兄弟──此间主人,室犍陀。我暗骂自己猪头(猪脑吃多的关系?),黑风洞内暗藏偌大空间,当然并非贮存粮食或紧急避难所,大宝森节不是拜假的,信众们钩肤刺肉的虔诚参拜,就是对室犍陀的忏悔与奉献。我和禽滑身上,既无用彩花鲜果及羽饰钢针制成的kavadi,亦无奶壶顶冠的献礼,相信室犍陀不会热烈欢迎我们。
室犍陀先睨视三头巨蛇,再睨视我俩。禽滑说道:“小淳,祂瞧不起你,看你的眼神都斜出岔来了,你还不快去为墨蔷家争脸添荣。”虽强悍对手于前,我那乐知天命、进取向上的基因使然(七月半的鸭子不知死活),仍贫嘴:“三尾黄金巨蛇准是祂的宠物。你死了小虫虫,祂的宠物杀的;祂亡了小蛇蛇,你杀的,虽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乃天经地义,但宠物之死,不共戴天的仇,刚好有干架一场的充分理由,你上吧。”
干架这档事其实挺微妙,举例来说,室犍陀号称战神,当然专职打架,而我,也是个爱打架的主,禽滑凡惹事生非的勾当无不参一脚东风具备,说干就干!老祖宗的“非攻”之论,早抛九霄云外。
忘记谁先出的手,但我上裸身的千煞黑娜咒已斑斓繁复,嘴唇和指尖也已变黑。室犍陀非常兴趣千煞黑娜咒,一味对战我,不理会禽滑旁击。祂十二只手臂用肉眼几乎难以跟上的速度,交错舞弄长矛,如同一张无形的天罗地网,杀我个措手不及,我暗自叫苦,能体会噬头女被蜘蛛天雪罟缠住的苦楚。我左挡右挥、上跃下躲,仍旧让矛尖利刃刺出十来伤口。幸亏钜子令的钢线坚韧,利用向心力和离心力的轨道快速轮耍,搭建出一顶无形穹庐防御,暂且保命。
生平首次和神干架!
千煞黑娜咒再度让我陷入疯狂、迷失心智。
然而水能载舟覆舟,凭恃这份疯狂,我方可无畏室犍陀,不至落败下风。
“送我上明迦髓!”禽滑隐身至我后方,低语。无暇细想,我反使“朱翟环舞”,将钜子令绕紧自己的左脚踝,上勾,犹如敦煌飞天仙姿,欲借钜子令钢线权充弓弦,将禽滑弹射上去。禽滑身若疾箭,跨踩我左腿登高,两足足尖力压钢线,“噔”地一声,激弦发矢,禽滑顺利飞攀、抓住凤凰骨栏杆,进入明迦髓内,啮破蛇胆吸汁,喷吐明王毳羽。
下方的我苦抗室犍陀,祂力大无穷,力量一次次压下、一次次加重,我渐渐大感吃力,除了纯金长矛外,祂终于拉挽那副纯银强弓。
纯银曲弓的渊弣上并无扣箭,令人纳闷时,孔雀明王忽舞起“孔雀开屏”,室犍陀拔了一根雀翎当箭,穿杨贯虱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