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 你有病
何止是靠谱啊，简直是救人于水火！
巫鸣先是被念力震得一惊，随即大喜，借这机会车又跑出几十米，乔木的荫蔽越来越稀，眼见着就要出了森林。
“那是……”百里家的少年张着嘴怔怔地看着前方。
少去了树枝的遮蔽，可以看到林外竟然有一边空旷的石地，石地平坦而无树生长，显然是人为开凿的。而在石地之后却是一面关隘一般的山口，山脉似被造物者生生从中劈开，开辟出一个门似的山口，山口深处人为加装了一扇墙似的黑门。
“是我们的聚居地。”息回答。
山口顶处燃起几点火光，深紫的暮色中那扇门向里缓缓推开。
“还得快点，它们又咬上来了。”息关注着后面又渐渐追紧的狼群，眉头紧绷。
“百里家那小子！”巫鸣回头喊道，“再用一次刚才那招！”
“啊？”少年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巫鸣是在对他喊话，支吾道，“可是……”
“磨蹭什么！快点！”
世家少年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可是我没念力了……”
这话听得巫鸣险些一头栽下去。
门已经开了，不能把狼群也带进去。
息忽然转头，莫名其妙地对那少年发问：“你跑得快吗？”
“那是当然，我这么多年身法可不是白练的……”少年不知他为何忽然问这个，老实地回答了半句，才反应过来，“你不会是想……”
息断然道：“跳车吧鸣叔！”
“跳车？！不行！”世家少年脸上满是难以置信，“跳车不是死路一条嘛！！”
“行，跳车。”巫鸣略一沉吟，咬牙道。
“你疯了吗跳车！两条腿和四条腿赛跑，你不是死得更快吗！”少年惊喊道。
“你跳不跳？”
“打死不跳！”少年坚定地摇头。
息冷笑一声，咧出的牙齿在少年看来竟闪着森白寒光：“你不跳，我帮你跳！”
世家少年只觉得自己臀上一痛，结结实实地挨了息一记踹，下一秒他已身在半空，回头看是一群穷凶恶极的妖狼。
他忙一个落地受身卸去冲力，起身就是飞跑。他逃命时每一落脚都不是完全踩实，脚一点地就羚羊一样再度跃起，几步下来竟和狼群保持了不变的距离，“身法不错”还真不是吹牛。
下一个跳的是巫鸣，他就没有世家少年的身法了，逃跑起来甚是狼狈，不过作为一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他的速度已经算是很了不起了。
他跑出一段，忽然发现什么不对。
息没有和他一起跳下来！
息不知何时已从车板上跳到了骡子身上，正抱着骡马的脖子回头望着后方。妖狼追得越来越近，跑在最前的那一头已经追平了车尾。
息还是没有跳下来。
“息！”
他在等待，眼睛一眨不眨，这时狼终于追到了骡腿处。
就是现在了。
“对不住了。”息俯贴在骡子的耳后说。他的手猛然一送一抽，热血喷到他的脸颊上，拉车的骡子前蹄一软，前身向地面栽去。
息迅速松手从它背上翻下向前冲去。妖兽比普通兽类更凶残，噬血本能也更重，比起普通的狼，这些妖狼更抵抗不了血的诱惑。
果然那些狼在冲至倒地流血的骡子时眼中黄光大盛，如苍蝇遇上糖一般向它扑去，形成一个密密的包围圈，只有零星挤不进去的，才顿了一下继续追赶前面的三人。
山口上陆陆续续亮起了更多的火光，是更多的人举着火把来了。息最后一个冲进门里，那扇厚重的黑门在人力的推动下在他身后缓缓合上。
息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在胸膛里咚咚直跳。
“我还以为你一言不合就打算跳车，战斗力一定很猛，原来也就是个冲刺了还得喘的普通人。”
世家少年抱手打量着他，修炼有两脉轮的他，不，现在是一脉轮了，又有百里家的身法加持，和狼群赛跑后气息也浑然不乱，神态自若。
息没在意他话里的嘲讽，这人刚被他一脚踢在屁股上踹出去，心里有气才是正常的。
这时两人已随着山阶走到了山口高处，俯瞰可见狼群仍围食着那可怜的畜牲，包围之中很快只剩一副骨架。
要是他们运气差点，现在估计也吃得只剩副架子了。
忽然间息瞥见远处森林踱出一头巨大狼形黑影来，黑影眼中却闪着与群狼不同的绿光，它仰头一皞，号角声似的长鸣响彻群山，一声鸣完，它又鬼魂似的消失在了夜色中。
听到这声狼嗥，正在凶残进食的狼群几乎同时停了下来，随后潮水般退去。
息眼瞳微缩——他从没见过落马山脉的妖狼行动如此划一，甚至是在还未分食完猎物的情况下，头狼一声令下，狼群中令行如流。
简直像是人类的军队！
“你刚才有看到那匹绿眼的头狼吗?”他严肃地问。
“绿眼?这哪有绿眼的狼?”少年并不在意，随意扫了一眼，“不全都是黄眼的吗？看着跟灯笼似的，怪瘆人的……”
“……”息默然，他也不再多想，从早到晚已是累了一整天，直到现在他才真正放下心来。巫鸣一逃命回来就不知去了谁家商量事情。
息紧绷的肩线柔软下来，随手抽下石壁上插着的一根火把，拔腿向家走去。那少年却是很精神地跟着他。
“我叫百里叔夜，恩人你叫什么?”
“息。日落而息的息。”
“只有一个字?”自称百里叔夜的少年问，“这是你们少数民族的传统?一个字的名字?”
息知道他误解了，解释道：“我只是灰眼睛，不是什么民族。我没有姓。”
“没有姓?那刚才大叔也没有姓吗?我听你叫他鸣叔，你为什么要叫息啊?……”
叔夜的问题一个接一个，他似乎没有觉得这样直接地问问题是挺冒犯人的，息也没介意，他反倒觉得问问题单刀直入会让说话很方便。
“鸣叔姓巫，但他说‘巫’这个姓不好，没有让我跟他姓。”息想了想答道。
“他姓巫?巫可不是个常见的姓，说不定他和永乐京的巫家五百年前是一家呢。”
“永乐京的巫家?”
“你不知道?”叔夜咂了一下嘴，“那可是个世代出神官的厉害家族，和我们百里家不分上下。”
“你家有这么厉害?”
“那是当然了，你不会连我们百里家都没听说过吧?”
“这是听说过的，你们家很有钱，到处都是你们家开的商号。”息想到朔州城里那一家百里氏分号，出入之人无不是大户人家，连分号里的小厮都用鼻孔看人。
“……有钱是没错啦，不过我们家可不只有钱那么简单……”少年似乎忽然觉得在这什么都不知道的乡下人面前自吹自擂很是无味，话头一转问，“刚才的话还没完，你还没解释你为什么要叫息。”
“我为什么要解释我为什么叫息?”
息很不解地问，“你也没有说你为什么要叫百里叔夜。”
“说得也是……”叔夜挠挠后脑，“我姓百里，我是我老爹的第三个儿子，又是在夜里出生的，所以叫百里叔夜。”
他说完，又不知所谓地自语道：“本来以为名字越长越像主角，现在怎么觉得越短反而越装逼呢……”
叔夜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我说……既然你没有姓，不如就跟我姓百里吧，当作我的报答。”
“报答?你把这叫做报答?”息抬起眼，眼睛有些深沉。
“是啊，世家的姓氏可是很有用的东西。”叔夜再肯定了一遍，他心想息肯定是不知道拥有世家身份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换作旁人应该早就忙不迭兴奋的答应了。
“不要。”息生硬地拒绝，“我不会当你的仆人的，就算你家很有钱。我救你也不是为了什么好处。”
叔夜这才知道他完全误解了。帝国中确有“赐姓”一说，一般都是皇帝对功臣，或世家对他们信任的仆从，得到主人姓氏的仆人意味着他们脱去奴籍，从此在主家拥有荣誉的一席之地。
但叔夜根本没有这个意思，他说出“送你个姓氏”只是单纯地觉得息肯定会需要一个有分量又有帮助的姓。
“你误会了！我没有想过让你当我的仆人。”他连忙解释，“我只是觉得你总有一天要有一个姓氏，没有姓氏的人在帝国是没有身份的……这是朋友的馈赠。”
“朋友?”息眼里闪现奇怪的光，“你把我当朋友么？”
“是。”叔夜答道，“虽然别人都说商人重利轻义，但我们百里家说出的承诺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变的。”
他拍了拍息的肩膀，竖起大拇指：“既然我说你是我朋友了，那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了，以后到我家封地，哥罩你！”
“行啊。”息笑了笑，很明显他这回是真心在笑，不像刚才，笑容都像是隔着层纱，让人摸不准，“你罩我，不过我还是用不着什么姓氏，收回你的礼物吧。”
他想了想，又说：“如果你真要谢我的话，就再买一匹骡子给我吧，马也行，再配个好木料做的车厢。”
这些都是不值一提的事情，叔夜满口答应，正要再说些什么，他忽然“嗯”了一声，视线在息的胸膛徘徊再三，半晌才抬起头来笃定地说：
“你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