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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劣神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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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五 来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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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有病。”百里叔夜笃定地说。

  这话怎么听都觉得像在骂人,但息却没有生气,而是迟疑了一下,问道:“什么病?”

  叔夜毫无预兆地被这个问题问住了,他上上下下端详了一遍息,又神神道道地阖上眼,拧起了眉,状态竟然有点像修炼中的冥想。

  在这段时间中息一直平静地在等待,他依稀感觉到有一股很柔和的力量微风般拂过他的身体,其中有些许像蛛丝一样停留了一瞬,尤其是在他的右手和胸口。

  百里叔夜睁开眼,但息可以明显地感觉出来他不如刚才那样精神,可以肯定的是他在刚才动用了某种念力,而且极耗精力。

  叔夜还是皱着眉:“你身体里好像有种很奇怪的念力……不对,不是念力,我说不上来,这东西很强,按理有这样的力量你起码应该有一个脉轮了,怎么到现在还没修炼呢……”

  息没有说话,只是听。

  叔夜忽然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这个力量应该一开始就在你身体里了,而你的身体不过是普通人的强度,这种力量对你来说更应该是负担而不是助益,因为有这种力量的阻挠,你没法凝聚脉轮,但没有脉轮就没法承受力量的负荷,这是个恶性的循环。”

  “你说得八九不离十了。”息点头,“不过我倒是没把这当成病。”

  他想到自己手臂上的符文,欲言又止。

  手臂上的花纹算是他的秘密,他一切超出常人的力量的来源,除了巫鸣再没有其他人知道。息从来都是很谨小慎微的人,在不清楚花纹的来历前,他不想因暴露而引来可能的、不必要的麻烦。

  息心里又响起叔夜说“朋友”二字的声音,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开口:“你说的‘力量’没准和这个有关。”

  说着他挽起衣袖,心意一动,右臂上自指尖到手臂次第浮现出藤曼似的的符文,在夜色中泛着银色的金属光泽。

  “这是!”

  叔夜惊讶地抓住他的手,刚才那种熟悉的蛛丝似的触感又出现在了息的感知里,但这次持续的时间远比刚才短。叔夜疲惫地中止了他的探测,额角已然爬满了汗滴。

  “我感觉不到什么。”他沮丧地说。

  “感觉?”

  “我在用念力感知这些花纹,我的本命诀是羸草无涯诀,说白了就是很善于保命的一种诀,我就是靠这个炸掉一个脉轮从刺客手下逃过一劫的,除了保命它对于生命也有很强的感知力,所以我能感觉到你不太对……”叔夜解释说。

  本命诀是修炼者的第一本法诀,更贴切地说是修炼的基石。

  曾经有位很厉害的武者长叹说,修行的瓶颈在修炼者选择自己的本命诀,塑造第一脉轮时就已经悄悄出现了。得到一本品质上佳的本命诀几乎就是赢在了起跑线上。叔夜的本命诀虽然走得不是杀伐的路子,但助益之大却远胜那些霸道武诀。

  他不过失落了一会儿,就又回复了满满自信:“等我重塑第二脉轮,啊不,还得修炼到第三脉轮,我应该就知道你这是什么玩意了。”

  “那太好不过了,多谢你。”息边走边说,不过话不如刚才多。听在叔夜耳朵里就成了息对于自己也帮不上他这件事很失望。

  他拍了拍息的肩膀,安慰道:“实在不行你就到我家封地去,老家伙们一定有办法的,你别担心啊。”

  “担心?我为什么要担心?”息转头过来,面露不解。

  “你不是挺失望的嘛,难过得话也不说了。”叔夜作出一副“我懂的”表情,“不用强撑了。”

  息顿住了脚,他少有表情的脸上明明白白地露出了看白痴的神色,一字一句道:

  “我不说话是因为我饿了,没力气说了。你不饿吗?”

  ……

  第二天息醒得要比平时稍晚一点。

  息的作息一直很精确,但今天一睁眼,他对上的就是明亮的白昼。可能是昨天一整天神经的过度紧绷,让他的时间感也出现了轻微的紊乱。

  他动作迅速地穿着洗漱,这一过程中完全没有看到巫鸣和百里叔夜的身影,息暗暗地喊糟糕,他心想自己或许是醒得太晚了,作为早起已成习惯的猎户家的少年,轻微的晚让他觉得很是不适。

  息匆匆出门,一路上与不少猎人碰头,但还是没见到巫鸣的身影,他不禁有些奇怪。

  路经突卓家的房子时,他敏锐地捕捉到熟悉的声音。

  是巫鸣。但听上去很愤怒,声音甚至传到了门边。息停住了脚。

  “人心不足蛇吞象!你也太贪心了点!”愤怒的喊声是巫鸣的,与之伴随的是几声砰砰闷响,像是拳头垂在桌子上。

  “贪心?”突卓哼了一声,“难道我就想用命换钱吗!我是无路可走了!”

  “但你也太险了!”巫鸣的声势弱了一点,“现在这里的妖兽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多,你用那个又越用越勤,早晚会失控!昨晚我们就差点死在狼肚子里!”

  那个东西?息心中浮起疑问。

  “……昨晚是兄弟的不是,忘了你们去了朔州,我想着昨天用了那个召唤,今天兽潮才会来,没想到出了岔子,兄弟给你赔罪!”

  但巫鸣的重点并不在“赔罪”上,他的声音提高了三分:“你昨天又用了?你不是答应过我最多一旬用一次的吗?你怎么出尔反尔!”

  这回突卓的声音也重了起来:“我是答应过你,但昨天我用那个时大家都在,这是大家一起的决定!”

  “你!”巫鸣气到极致说不出话来,只听一阵推搡声,像是他提住了突卓的衣领。

  “要不是大家都不好过,谁想要拿命去拼!谁不想安安稳稳地赚钱。我的初翠到了嫁人的年纪了,我要给她备份厚厚的嫁妆,嫁到城里有脸面的大户人家去!我不能再让她跟她爹吃苦了!何况老赵又恰好在这个时间进去了,那吃人不吐骨头的白眼秦要拿八分油水!你说说,不多杀些畜生大家怎么活得下去!”

  他的话暴风雨般完了,接下来的只是寂静。

  好长一会儿后,巫鸣才以很艰难的声音问:“……今天就有兽潮对么?”

  “对。”

  再没有声音,片刻后巫鸣木着脸推门而去,没有注意到隐立于墙边的,目光沉沉的息。

  ……

  息推门进屋的时候愣了一下,因为一清早不见人影的百里叔夜正蹲在地上,因听到推门声而抬起头。他看起来很忙……

  ……忙着削红薯。

  不是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世家的后裔连屋檐下都不坐怕被房檐砸到头吗?但百里叔夜正在卖力地削红薯皮,而且看上去手感还特别娴熟,他甚至能削下整整一圈不断……

  而叔夜的身后,灶台后面坐着的女孩扎了一根油光水滑的黑辫子,圆脸颊被灶火映得火红,正含着笑注视着叔夜,连黑黝黝的眼里都发着光,不只是火光还是什么。

  ——正是突卓的女儿初翠。

  息的目光在初翠身上停了一会儿,又很快投向了叔夜。

  “嗨你可来了!”叔夜拿着个削了一半的红薯,神采奕奕地说,“初翠要给我们做红薯烙!你来晚一点就错过了!”

  女孩子听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叔夜嘴里时脸上又是一红,柔声说:“息吃过很多次了。”

  息颔首以示确实如此,他没有再跟初翠说什么,因为现在有远比寒暄更紧要的事。

  “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他对叔夜问。

  “我不是正在等老爹派人来接我么?”叔夜低头在削皮,眼也没抬一下。

  “派人接你?”息疑惑,“我要是你老爹恐怕我会以为你已经死了。”

  “我爹一瞧命灯就知道我活得好好的。”叔夜打了个哈欠,“你下一句肯定是问命灯是什么对不对。”

  “……对。”息哑然。

  “命灯就是灯,和主人性命相连,供在家族祠堂里,只要命主活着,不添油也不会熄。”他直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满不在乎地说,“所以我爹根本不会担心我。”

  “叔夜哥,红薯削完了吗?要上锅蒸了。”初翠的声音打断了他们,她一只手提起了锅盖,灼热的蒸气腾腾地浮上了房梁。

  “好了好了!”叔夜应了一声,把盆里削好的番薯端了上去,忙得不亦乐乎。

  他俯身时一张轻软的东西从他的衣襟里飘落到地上,初翠抢先拾起来递回给他,低头一瞧只见这方上好的丝帛上绣了一串密密的垂枝玉白桐花,老实说那绣工实在说不上好,针脚也多有不齐整,她也说不准上面绣的到底是桐花还是梨花。

  初翠看着叔夜接过帕子,爽朗地道声谢,把帕子小心翼翼地叠成四四方方一块掖进前襟里,心底里忽然明白了什么,脸颊上瞬间褪去了倾慕的红晕。

  但叔夜全然没有注意到她的神情有什么细微的变化,他一心系于那张很明显是样少女物品的绣帕上,放好了帕子,他才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微笑地对息道:

  “我怎么觉得你像是在赶我走?”

  “不是赶。”息的脸上没有笑意,“我怕你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走不了是什么意思?”叔夜抬起脸,微笑也渐渐淡下去。

  一声长长的号角骤然打破屋里勉强维持的宁静,息绷起了肩,冷声道:

  “他们开始狩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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