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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劣神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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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八 风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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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里之外,永乐京。

  太一神殿的圣器殿中,一位白襟神官正按律巡视着这座大殿。

  教廷中教宗之下的神官职位从上至下可粗略分为执政大神官、机要神官、白襟神官、见习神官、领读、神仆。除此之外还有执法神官等属于特殊编制的职位,不属于上述任何一个等级,职权可大可小,为教廷上层秘密差遣。

  白襟神官一职虽然位阶不高,满打满算只能算是教廷的中层,但这位值守圣器殿的神官看上去不过三十岁,如此年轻就成为教廷的中坚力量,算得上是未来可期了。

  如此说来派他值守圣器殿竟是有点屈才了。

  圣器殿虽称为殿,实际不过是个装饰华美些的储藏室,传说这里所藏之物均是万年前太一神曾经使用之物,任意一件都有莫测的神力。

  神官初调任至此时也曾梦想过要瞻仰神迹,与神迹接近岂不是与神相近么?只要有幸参悟到一点神迹,境界飞升就可指日而待了。调任前一想到这他就整夜整夜地辗转难眠,心情久久难平仿佛受到了太一的召唤,陶醉在同僚们羡慕的眼神中……

  现在想来那真是他人生的巅峰了……

  什么主持圣器殿!什么瞻仰神的遗迹!!不就是看守一堆破铜烂铁吗!!!

  以太阳为名的至高神太一,他的圣器不该是光芒万丈至凡人无法直视,圣殿处处奏着恢宏的圣歌吗?

  他一位前途无量的白襟神官,蹲在这里日日看守一堆破铜烂铁,做着见习神官该做的活,真是千里马辱于奴隶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怀才不遇啊。

  神官不免伤己,叹了一口气,携起案卷,逐一记录起圣器的状况。

  损伤:无

  丢失:无

  神迹:无

  ……

  他很是无法理解教廷的大人物脑子里在想什么,一堆破铜烂铁还要看守得跟传家宝一样,每日要拂去灰尘,给锈了的武器上油,给停了的钟表上弦……干脆让大人物们拖回家抱着睡得了。

  他悻悻地想,不过这想法可是大不敬,他连忙打住,走到下一样圣器前。

  白襟神官记得这圣器有些特殊,看起来是面乌沉沉的大镜子,记录在册的名字是“太一之眼”,听说是奉了教宗大人圣命搬进来的。案卷上别的圣器都是“在库”,只有那面镜子注着“使用中”。

  使用中?谁用啊?镜子自己用自己?

  他不禁有些好笑,不过因这与教宗搭边的来头,他平日里对这面镜子总比别的圣器更用心些,擦得也更锃亮,起码看起来和破铜烂铁是有区别的。

  神官一如往常地记录,没有损伤,没有丢失,没有神迹……

  写到最后一行时,那面镜子突然光芒大放。眩目的圣光仿佛温暖的潮水灌满了整个圣殿。神官的手一颤,案卷砰地掉在了地上,面对浩瀚的神威,他无意识地就要跪下。

  是神迹!

  圣光中那面镜子里竟然显出了一片大陆,镜中山脉和流水缩小了无数倍,竟然是一张囊括全陆的地图。

  地图上山水虽小但画得很精细,神官可以一眼分辨出西边的鬼方和东边的帝国,在北方则是无边无垠的无望海,传说那海是世界的尽头,奇异的是这一片汪洋连羽毛也浮不起来,连最善游泳的鳍鱼也不能在其中生存,故称“无望海”

  鬼方人有一种很省力的处理战俘和逃兵的手段,就是把他们扔进无望海里,水性再好的人一进无望海就会像石头一般笔直地槌进海底,尸体几千几万年也不会浮上来。

  当神官的目光移到镜子上半部分那片广漠的无望海时,他忽然迷惑了。

  无望海之北,世界的极点,赫然是一片泛着白光的大陆!

  怎么会有大陆?

  经书上记载无望海就是世界的终点,是永远没有彼端的深渊,怎么会出现未知的陆地?

  他眨了眨眼,再凑近一点看。突然间,一点星辉似的白光在帝国中部转瞬即逝,那点白芒只出现了一瞬,就如流星一般熄灭了,神官险些以为那是自己的幻觉。

  他仔细地辨认,那里好像是一片叫落马的山脉。

  “你看到了?”一个沙哑的声音问道。

  白襟神官猛然转身,只见一个身影凭空出现在身后,他穿着长及脚面的白袍,白袍上以金线绣满了繁密的曼陀罗花,白袍之上,整面的曼陀罗枝自脚面抽枝盘绕,围捧着胸襟处一颗万丈烈日。

  是执政大神官制式的法袍!来者竟是教宗座边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大人物!年轻的白襟神官还从未有资格觐见任何一位执政大神官。他激动地拜倒,嘴唇因心情澎拜而发颤。

  “告诉我,你看到的白光,出现在哪?”辅政大神官的声音温和而威严,仿佛自云端传来。

  “在这,还有这。”白襟神官怀着瞻仰与敬意指出了那块他从未见过的大陆和迸发出光点的落马山脉。

  “这你也看到了是么?”大神官垂眼望着他,法袍下探出一只枯瘦的手指虚点向无望海尽头的大陆。

  “是。尊敬的大神官阁下。”他连忙点头。

  “好孩子,我会向圣座请求赐福于你的。”大神官慈祥地微笑,抚摩着他的头发,像是慈父爱抚儿子。

  “喀”的一声,大神官的手掌下发出极轻脆的骨骼折响,白襟神官的脖颈无骨似的软软垂了下去,他还维持着受宠若惊的神情,在生命的尽头还做着被教宗重用而得擢升的美梦。

  执政大神官的微笑瞬间消失,仿佛那慈父似的笑容从未出现过,取而代之的是冷漠的阴霾。

  “调集离落马山脉最近的执刀者。”他皱了皱眉,想到了刚才那点极微小的白光,白光极其弱小,但却像根扎在他手心的刺,让他极其介意。他发令道,“高级阵容。”

  身后黑衣的武士躬身,试问道:“为这一点异动调动高级执刀者是否过于小题大做?”

  大神官冷哼一声:“什么时候我给你置评的资格了?”

  “卑职不敢。”武士前身躬得更低,“只是落马山脉过于偏僻,只怕短时间内调集不到足够的人选。”

  “那就降一级。”大神官皱眉,“越快越好。”

  “是。”

  ……

  冰原,白得刺眼的冰原。

  息光脚行走在一片广漠的冰原之上,他穿了一身很怪异的白袍。向前是灰蓝的无波的海,向后是起伏的白色原野,从天的深处袭来刀刃一般的风,卷起地面上纯白的不知是雪还是砂的尘埃迎面打在他身上,但他却丝毫不觉得寒冷与疼痛。

  他并不是孤身一人在跋涉,他跟随着一群同样披着白袍的人,他们的面容掩藏在头巾下,无声地向前行进。

  向前走?到哪去?

  一种怪异的感觉攫住了他的心,于是他停下来,与他同行的白袍者似乎根本没看到他,他们从他身边流沙似的穿过,并不驻足。

  息茫然四望,当他看到悬在天边的那轮白日之时,他心底骤然涌起无缘由的愤怒,他的愤怒和憎恨猛然被推至了顶峰。

  “我要撕碎它!杀了它!”

  “拆掉这卑劣之人的每一根骨,每一片肉……”

  他尽全力跃起,五指如爪撕向那轮白日,他甚至没去思考过自己是否自不量力得可笑,但他抓住了!一如他心底所相信的那样抓住了。

  他咬牙撕向日轮,他的手臂开始燃烧,火焰从臂直至肩膀、胸膛,他的半个身体都在熊熊燃烧……

  差一点了,差一点就可以了。

  息的手指松开了,在最后关头他脱力了,以凡人一己之力妄想去杀死太阳,本来就是注定徒劳的事。白日战胜了他,他将彻底燃烧,成为太阳的无数燃料之一。

  突然间,白茫茫天地间响起一声沉闷的鼓点。

  闷雷一般的鼓点在他耳朵里隆隆作响,整个天地都在鼓点中战栗,无尽头的海从中间裂开,海水被裂缝吞噬,那些白袍人像是被惊醒一般无意识地回头望向他,每一个人都有着和息一样无情绪的灰色眼睛。

  他的血液重新沸腾,无穷尽的力量从身体深处涌向四肢,他狠狠发出一声嗥叫,日轮在他双手间“嗤啦”一声裂去。

  我赢了。他如释重负,从半空落回地面。

  但鼓点还没平静,甚至有渐强的趋势,他恍惚低头。

  原来那鼓点是他的心跳。

  ……

  息猛然坐起,心脏在胸膛里猛烈地跳动,心跳声很轻,与梦里截然不同。

  他松了口气。

  当目光落在左臂上时,他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的手臂上没有任何伤口。与妖兽铺子的打手冲突时留下的刀伤,还有绿眼头狼利齿留下的,几乎要废掉这条手臂的穿透伤,都从他的手上奇迹般消失了。如果不是手臂上有几处粉色的新生皮肤作为证明的话,他几乎要以为那几次凶险的战斗是在做梦!

  他抬起眼,才注意到巫鸣正趴睡在他床边守着他,被他坐起的动静惊醒,从臂弯里抬起一张胡子拉碴的脸。

  “……我睡了多久?”

  “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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