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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劣神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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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 神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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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突卓家出来后气氛就不算轻松,巫鸣给息做了饭后就沉默不语地摩挲着那张奇异的面具。初翠的眼眶一直红着,没待多久就又回去照料她父亲了,今后定有更多的担子压上她肩头,她要哭的地方还多着。

  也只有百里叔夜没心没肺似的,一直围着息的手臂研究,偶尔皱眉,偶尔又像是顿悟什么似的一拍大腿。

  息看着半开的窗发愣,天还是阴暗发灰的,半个山头都埋在山雾里,一只黑色的鹰在半空来回盘旋,但雨还是迟迟没有落下来。

  那只鹰不像是落马山脉常有的山鹰,它看上去比普通山鹰要大得多,或许是从别的山脉飞到这的迷路者,在山头云雾里一圈一圈地盘旋,息的目光也随着它的飞行轨迹一圈一圈地绕。

  忽然,那只黑鹰好像发现了猎物似的,向着山腰就是一个俯冲,随着距离的缩短,它的模样也在息的眼睛里渐渐清晰。

  息猛地站了起来,动作之快甚至他的手肘差点要打到叔夜的脸。

  “你这人怎么一惊一乍的!”叔夜急忙闪避着抱怨道。

  “那只鹰上有人!”息紧盯着俯冲的黑鹰说。

  “什么有人?”叔夜一头雾水地看向息所目视的方向,但这时候已经不只是一只鹰了,更多的鹰跟着领路者的身影破开云层而来,第一只鹰离他们越来越近,近到他们甚至能辨认出鹰身上背负的马鞍似的座位,和鹰腹上所绘的万丈烈日的图腾。

  “是教廷的人。”叔夜倒抽了一口气,“还是特殊的执法神官……”

  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一阵强大的威压自空中而来,一时间甚至压得三人膝盖一颤。

  “卧槽!怎么一上来就开大招,这厮是冲着杀人来的!”叔夜咬牙骂了一声,又回头对息大喊,“你们是不是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怎么会让教廷的刽子手追到这来!”

  “我们什么事都没做!”在威压之下息也是大吼,“说不定是冲你来的!”

  “不可能!就算是我老爹请教廷出人找我也不会请一帮只管杀人的刽子手过来!这可是执法神官啊!执法神官!”叔夜惊恐地重复道,“赶快出去看看!”

  说完他两手一举,边向外边冲边高喊:“神官大人!我是良民啊!大大的良民!是遇到刺客才被救到这的!”

  饶是现在情况再危及,息也有了忍不住要笑的冲动。

  乘在第一只鹰上的人眯起眼俯视着下方活蹦乱跳跟只跳蚤似的人影,嘴角挂起一抹嘲讽又诧异的笑,低笑道:“这样偏僻的地方竟然还有人能在神威之下活动自如,看来是个修炼者啊。”

  他俨然是他们中的领头,追随他而来的四位神官肃然不语,他们的坐骑纷纷降落至地面,收起巨大的羽翼,只有这位执法神官依然悬在空中,居高临下地望着出现在屋外的叔夜和息。他的神官法袍也与其余四人不同,法袍上的刺绣更多也更精致,甚至在胸口还绣着一轮刺金烈日——位阶低于执政大神官的人,只有获得过执政大神官的特别嘉奖才能在胸口绣上刺金日轮。

  执法神官饶有兴趣地俯视着地面的叔夜,依稀听到什么“良民”“刺客”之类莫名其妙的词,落马山脉的这处聚落是这次执法的最后一个目的地了,他收到的谕令是清除落马山脉的所有活人,但他不介意小小地浪费一些时间看下民们垂死挣扎以取乐。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叔夜终于停下挥手,在五位执法神官冷硬的目光里咽了口口水,“这几个人杀意好重啊……”

  “我也是。”息低声表示同感。

  看到地面两位少年开始窃窃私语,执法神官嘲讽的笑收了起来,他本来就不是很有耐心的人,一个人第一次看蝼蚁蹦跳或许会觉得新奇,但一直看下去他一定会失去乐趣,最后无聊地伸出指头碾死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蝼蚁。

  “差不多了。”神官冷声道,以他身体为中心,耀眼的光芒刹那间炸开,光芒所到之处,一阵比刚才更强的威压巨浪似的向叔夜和息拍来。

  “卧槽来真的啊!”叔夜大惊,仓促驱动第一脉轮以念力支起一个球状的透明屏障,堪堪在神官的威压下稳住身形,如此他才得了一刻喘息。

  只听耳边“扑通”一声,叔夜转头一看,息的膝盖在重压之下已然重重砸在了地面上,威压使他的头也低了下去,因颈椎弯曲而在后颈上显出分明的骨节。虽然他的战斗力远超常人,但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没有念力的普通人,能撑到现在已经称得上难得了。

  叔夜这才明白为什么空地上只有他和息两人,因为其他没有念力的猎人,只怕早已被威压压得动弹不得。

  “你还好吗?”叔夜大吼。

  “……还行……”息从撑地的臂弯里发出很低的声音。

  “竟然还能站着。”领头的神官小小地惊叹了一下,“可惜了。”

  神官乘鹰悬浮在光辉之中,冷冷下视,仿佛经书中的太一立于燃烧的云端。他灌助了雄浑念力的声音震动旷野:“忏悔吧下民,在神罚到来之前!”

  “忏悔……就可以不用死吗?”

  他威严的声音毫无预兆地被打断了。

  那是一个很微弱又很坚定的声音,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在声音传来的地方,息艰难地站了起来,他的膝盖在微颤中打直,他先是躬着身,随后一点一点地挺直上身,最后他咬牙抬起了头,对天空冷冷发问:

  “忏悔就可以活下去吗?”

  执法神官怔了一下,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个问题。方才那句话几乎是他在每次执法时都要说的台词了,在教廷利不可挡的刀剑下,被执法者或是近乎疯癫地嘶喊“我没有罪,一定是你们弄错了”,或是因恐惧而瘫软得如同待宰羔羊,从没有一个人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神官突然间很想笑,竟然会有人死到临头问出这样的问题。他本该因这无知少年对他的冒犯而感到愤怒的,但他现在只觉得可笑。

  “当然不行。”他回答,目光落向那个发话的少年,少年甚至不是个修炼者,身板看上去也不算健壮,这样一个普通的少年竟然能抗住他的威势,这是件挺匪夷所思的事。

  “既然都是死,那我凭什么忏悔?”

  “我又要为什么罪忏悔?”

  息冷冷地高喊。在神官的威压下大声喊出那两句话似乎已经耗去了他大部分的力气,他大口大口地喘气。

  “这槽吐得好!”叔夜奋力比出一个大拇指。

  “下民存在之本身就是原罪,尔等远离太一的光辉,尔等之中诞生了异端,这就是罪!这一片山脉,都要接受神罚!”神官垂眼,冷漠地喝道。

  零星的雨点开始自天心下落,空气潮得厉害,执法神官已经失去了他全部的耐心,他对着他的下属们挥手,四位神官口中开始吟诵咒言,磅礴的念力渐渐聚集成一个龙卷的形状,随着吟诵龙卷的形状越来越分明,巨大的风在地面席卷,哗啦哗啦卷起数不清的枯枝落叶,息和叔夜的衣袍都在风里猎猎作响。

  “慢着!”叔夜大喊道,“我们之中诞生了异端是什么意思?我可是太一最忠诚的信徒啊!”

  没人理睬他了,神官们甚至不屑于抬眼。

  “如果要按与太一的远近来区分异端的话……”叔夜猛然抬头,下一刻他的话仿佛当空惊雷,“你们才是异端!”

  “我是旭朗大神官的名誉学生!”

  “你们算什么东西?敢不经审判就对我下手?”

  “旭朗大神官的学生?”这回连那四位一直表情漠然的执法神官脸上都有了轻嘲的笑。

  在这片贫穷而闭塞的山脉,竟然有人自称是一位执政大神官的名誉学生,还是司掌教廷财政大权的旭朗大神官,简直痴人做梦!

  名誉学生虽然对外宣称是大神官学生,但其实只能算是一个显示身份的名号。世家们相信让后裔们沐浴太一的神恩可以躲避厄运,于是纷纷把自家子侄的名字挂在执政大神官的学生名单里,也就是所谓的“名誉学生”。名誉学生不算是大神官的嫡系,也不会被作为接班人培养,但多少和大神官有些“沾亲带故”的意思,通常也只有世家中的嫡系后裔能获得这个名号。

  在这样贫苦的地方,出现一位世家嫡系后裔?开玩笑!

  领头的神官笑着笑着,一个不算隐秘的消息忽然浮现在他心头,他讥讽的笑骤然凝固在脸上。

  他虽然是只负责执法的神官,常年远离永乐京,但神官总有着特殊的消息渠道,此刻少年听似荒唐的话突然与几天前那消息联系在了一起。

  执法神官猛然向虚空挥出一掌,驱散了那几乎要将叔夜卷入的念力漩涡,连一直释放着的念力威压也撤去了,他沉声问:

  “你是百里家的儿子?前几天在朔重官道失踪的那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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