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七十一章清山之墓
清山,山体隽秀,林木茂密,白芨生前很是喜欢这里,于是白芨去后,魔尊依了她往日喜好,将她葬在此处。
是日微雨绵绵,将山上的一切洗刷着,显出愈发澄澈的绿来,让人看了十分欢喜。
一个黑衣男子站在一尊墓碑前,细雨洋洋洒洒,气势恢宏的洒满整个大地,男子并没有打伞,静静的立在碑前,眸中一片晦色。
顺着毕颉这条线,元极挖出了许多隐藏在广陵城中的谍者,来自朝中,或来自灵族妖族。
广陵城经过这番变故,上上下下好歹是干净了些,也不枉费元极布置这么些年。
变故之后,广陵城所有事务都压在的元极身上,元极深受其累,还是觉得做以前那个一事无成的二殿下轻松。
偶有偷闲,元极便来了清山圣地,与母亲独处。
细雨将元极的头发打湿,有些碎发贴在他额上,竟显出几分随意的落拓来。
身后有人走来,元极不回头去看,也知那人步伐虚浮,呼吸沉重,应该年纪有些大,患有重病,而这个时间来清山的,除了元极也只有魔尊了。
魔尊身形越发瘦削,短短几天,仿佛苍老了几十岁。
元极看了魔尊一眼便将眼神转向别处,心中忽然生愧,不该将他独自留在广陵城中涉险。
魔尊打着一把伞,枯瘦的手指捏着伞柄,关节处惨白无比,穿着一件天蓝色的袍子,却显得那袍子十分宽大,瘦弱的身体竟连衣服都撑不起来了。
元极心中微微一动。
“父亲的病可好了。”
魔尊露出一个十分轻松的笑容,脸上皱纹更显:“好些了。我儿元极,我甚欣慰。”
元极默然矗立,觉得那天的雨有些冷,他心中蓦然升出对父亲迅速老去的无奈来。
元极不语,魔尊继续说道:“元极,你这次做得很好。”
山雨潇潇,打在新出的嫩叶上,嫩叶在雨中萧瑟发抖,声音却格外的悦耳。
“多谢父亲夸奖。”
魔尊从未夸过元极,只因元极从未做个让他自豪之事。
只因白芨故去,魔尊对元极甚是愧疚,于是对他很是迁就,魔尊从不强迫他做任何事,元极想要什么,他便给什么。
他本以为,元极真的被他养成一个一无是处不知喜忧的贵公子,却没想到元极是韬光养晦,仇恨深藏,十几年来如履薄冰,甚至暗中布线,他一概不知。
魔尊颇为欣慰,却又颇感心酸。
他儿元极,便是这般带着弑母的仇恨,每日饮酒作乐,逢场作戏,将真正的情绪深深埋藏,不露于人前,这样的日子应该十分艰难吧。
他本以为元极这些年过得十分痛快,也好弥补他亏欠白芨的,却没想到元极这些年过得十分孤苦,纵然他身后狐朋狗友无数,惧他捧他的人无数,而元极的生活,可以用孤苦来形容。
他儿元极,在那座纸醉金迷,极尽奢华的凌霄阁中,过得很是孤苦。
他欠白芨的,终究是更多了。
他本以为可以弥补在元极身上,却没想到他们唯一的骨肉至亲都没照顾好。
故而,魔尊闷郁深结,加之先前受了毕颉的气,旧伤并发,一时病倒,便在难调养起来。
过了许久,雨渐渐止了,魔尊收了伞,与元极并肩立着。
两人的面容竟有三分相似。
两人都没有在说话,只有风从刚下雨的林木间轻轻拂来,十分清爽。
“我先走了,出来得久了,殿里的人该急了。”魔尊说着,便转身走去。
“父亲。”元极忽然道。
魔尊猛然顿住,他转过身来,看着元极的背影,好像已经看到元极面上的痛意。
“那日,你为什么没来接我们?”
魔尊心中一痛,那是他一生的遗憾。
很久很久以前就该问出的问题。
早在十年前元极回到广陵城就该问的问题,但是那日元极回到广陵城后,便跑到白芨灵前跪着,不和任何人交谈。
魔尊去问,他也是沉默。
魔尊知道,他是在怪自己没去接他们。
魔尊便不再问,怕他想起伤心往事。
便是从那时起,父子两人起了嫌隙。
后来魔尊彻查此事,结果是白芨一行遇到魔尊反叛者,于是魔族彻底清洗了一番,将反叛者尽数抓获处之死刑。
元极知道事情真相不是如此,但他没有否认,他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亲手找到杀害母亲的凶手。
这一等,就是十年,这个问题,也问迟了足足十年。
魔尊面色忽然苍白无比,他手中的伞滑落在地,沾染了湿润的泥土。
“元极,那是我一生的遗憾,我对不起你的母亲和你。”魔尊声音有些颤抖,他欠着元极一个解释,欠着白芨一个解释。
魔尊阖上双眼,想起最动荡的那一年,兽族起变,各族蠢蠢欲动,魔族势力分散,在各族中占据弱势。
白芨离开魔族的那些天,翰金宫正在酝酿一场剧变,那一天,他本欲出发前往北荒,却不想突然收到兽王薨逝的消息,兽族生乱,看似平定的四荒终于被投下一个大石子,暗涌终于变成了激流。
于是魔尊的行程耽搁了,他坐守魔族,却不想在几天后见到了白芨的尸体。
元极那日很远才回到凌霄阁,他的心中很平静,对魔尊的怨恨也逐渐消退了。
也许早在很多年前,也许是亲眼看见魔尊的苍老时,他的怨恨就消失了。
广陵城中燃起了万家灯火,像在城中洒下了一片璀璨的星海。
元极站在望月台上,夜风习习,他的心从没有如此平静过。
第二日,元极像往常一样去太坤殿看朝臣递上来的折子。
太坤殿前种着一颗梨树,树上打满了花苞,最顶上的一支已经开了,这也许是广陵城中开得最早的梨花了,有暗香浮动。
元极在梨树下久久站立。
亭风走来,面色凝重。
“殿下。”亭风拱手道:“赵亦的夫人曾是西京城中的婢女。”
元极眉梢一挑:“西京城?”
“是。”亭风继续道:“她是妖族,不知为何敛了周身妖气,与赵亦生活在北海城。”
“去往北海城的皆是亡命之徒,她可是在西京城中得罪了什么人,或者犯了什么事?”元极问道。
亭风摇头:“就是奇怪在这里,她的身份并没有任何不妥,就是西京城中的普通侍女。”
元极双眼微微眯起:“高熠予该回西京城了吧?”
“半月前,食人鱼族被予少主所灭,早应该启程回西京城了。”亭风回答。
“半月前,就算行军在慢,也应该到了。”元极抬起头,看着树枝顶端上的已经开放的雪白梨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