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欢

  午饭时，四人的筷子很自然地绕过了放在中间黑乎乎地散发着糊味的那一摊东西。莫薇和阿离安静地吃着饭，阿离一边吃饭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顾怀和顾尘的行为。

  突然，俩人的筷子凑到了一起，那一块安静地躺在盘子中的红烧肉立马使阿离的心提了起来。

  空气中噼里啪啦地仿佛窜出了火花。

  莫薇和阿离使了个眼色，俩人分别夹了块肉放到顾怀和顾尘的碗中。顾尘似乎很满意他碗中的肉看起来比顾怀的那块大，因此，他立马把筷子收了回来，得意地望着顾怀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好幼稚。

  阿离心里想，她偷偷地看向顾怀，后知后觉自己刚刚的行为有多么地大胆，她心里有些忐忑。

  顾怀无视顾尘的挑衅，而是望着碗中的肉若有所思。阿离以为他是在嫌弃自己给他夹菜，便小声地对他说。

  “不好意思，你要是介意我在夹回来。”

  阿离便要伸手去夹顾怀碗中刚刚被她夹过去的肉，谁知，她的手刚伸出来，便看到那块看起来就美味至极的肉被夹起来，然后径直地被送到了顾怀的嘴里。

  哎，他吃了。

  阿离楞了一下，对面的莫薇冲着她使眼色，那样子就好像在说，看吧，我说的一点都没错吧。

  此时此刻，阿离耳边突然想起了莫薇在厨房对她说的那句话。

  迷情花只有面对自己中意之人时才会起作用。

  如果莫薇没有骗她的话，是不是说，顾怀的心里，有她的地位。

  这样一想，阿离不自觉地弯起了嘴角，她叼着筷子傻乎乎地笑起来的样子正好落入顾怀的眼中。

  莫薇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她本来还有些拿不准，但是现在，她可以肯定地说，这俩人，一定有情况。

  看来，她作为弟妹，得帮自己大哥讨个媳妇了。

  午饭之后，为了防止顾怀和顾尘俩人又一言不合就大起来，莫薇便将顾尘赶出去让他将上午俩人弄乱的院子收拾完再进来。

  “大哥，有什么事情您就直说吧。”

  虽然顾怀和顾尘的关系并不好，但是莫薇对顾怀确实十分尊敬的。昨天要不是她没有回来，也不会让顾怀白跑了一趟。

  阿离坐在顾怀旁边，静静地听着。这种时候，她总会升起一种无力的感觉，他时时刻刻都在保护着她，而她却什么都为他做不了，只能在他身边当一个包袱。

  她很羡慕顾尘和莫薇两个人，在一个少有人烟的地方过着自己的生活，相互扶持，相互照顾。

  可是到了她这里，只有顾怀在保护她，她却不能像他保护自己一样保护着他。

  “我需要你帮我查一下冥石的下落，还有”顾怀从怀中掏出一缕发丝，黑白相间，阿离不解。

  “查一下杀死头发主人的人是谁。”

  阿离盯着头发看了许久，突然想起了杨婆婆来，原来这是她的发丝，难道他一直带在身上？

  “冥石？冥石不是在冥府吗？难道最近所传得冥府冥石消失是真的？”

  “对。”

  “怪不得，最近老是能碰到些厉鬼。”

  “大哥，您稍等。”

  顾怀点点头，他和阿离坐在一边，静静地等待着。

  莫薇盘腿坐在床上，她闭着眼睛，将自己全身都放松，周围的一切瞬间安静了下来，她的感官知觉逐渐放大，屋外顾尘一边收拾院子一边小声地骂着，渐渐地，顾尘的声音慢慢变小，莫薇的灵魂像是飘到了天际，世间的一切皆被她感知。

  莫薇的额头上逐渐溢出了汗，阿离大气不敢出一下，生怕惊扰了她。时间过去了许久，久到屋外顾尘的声音在不知不觉中安静了下来。

  午后的阳光实在是太温暖了，阿离感觉有点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了，她的眼皮越来越重，身体也晃晃悠悠地朝一边倒去。

  顾怀原本一直盯着莫薇，眼睛的余光突然扫到阿离的身体朝一边倒去，他立马伸出手一把搂住她的肩膀，这才制止了她一头栽倒在地上。

  怀中的人闭着双眼，轻微的呼吸声传到他的耳中。

  坐着也能睡着。顾怀无奈地将她的身体朝自己这边揽过来，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省的她一不注意就摔倒在地上。

  朦胧中，阿离只觉得一阵清香环绕着自己，她满意地蹭了蹭，舒舒服服地睡了过去。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她正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薄被，房间内空无一人。

  人们呢，都去哪了？

  阿离撩开被子下床，窗户是开着的，夜晚的风有些凉，她又刚刚睡醒，被风一吹，冷不防打了个喷嚏。

  她的声音传到了客厅内的人，顾怀走了进来，见她立在床边，双手正抱着肩膀取暖。他走到窗边关上了窗，阿离觉得屋内顿时暖和了起来。

  阿离问道。

  “怎么样了？”

  顾怀背对着阿离，摇了摇头。

  此时，莫薇在顾尘的搀扶下出现在门口，她的脸色有些苍白。

  “我感受到冥石的气息似有若无，它仿佛就在我们身边，但是仿佛有一种力量压制着我，我始终没有办法探知它的具体地点。”

  “薇薇，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没事，就是消耗过度，休息休息就缓过来了。”

  “喂，顾怀，冥石丢失是冥界的事情，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顾尘不理解为何顾怀会想知道冥石的下落，而且，莫薇为了帮他身体消耗太大了，这让他更加地不满了。

  “不关你的事。”

  顾怀站在床边，没人看到他的表情，只是他的声音比平时更冷了几分，冷到阿离甚至都感到有些害怕。

  “至于杀死那缕头发的凶手，是一个女人，她的脸上有一片羽毛的刺青。”

  “白羽？”

  阿离惊讶地脱口而出。

  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在她的身上，她看向床边的顾怀，此时此刻，他目光清冷，开口问道。

  “你认识？”

  阿离深吸了一口气，她不明白为何白羽要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婆婆下手，她平时虽然嚣张跋扈，但是也只是针对个别人，她杀死杨婆婆，到底是因为什么？

  “你也见过的，就是那次被你伤到了脸的那个人。”

  顾怀在脑海中搜索了一会，终于想起了好像是有过这个一个人，那时候，他一时于心不忍，便前去救了阿离，见到她满身伤痕，一时间，便没有控制自己，对方挥来的鞭子被他震碎，碎片划破了她的脸蛋。

  但是当时他并没有将她放在心上，念着她是女人，便没有大开杀戒。谁知，她竟然触犯了他的底线。

  “她在哪里？”

  “她是琉璃城的城主夫人。”

  此时的顾怀，眼睛如同冰霜一样冰冷，阿离有些害怕现在的他，浑身散发着杀气，有些疏离，有些陌生。

  “那个女人与死者有什么过节吗？”

  莫薇突然问道，当她拿着那缕发丝时，她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死者当时的恐惧和痛苦，这种感觉向冰冷的海水一样淹没着她，令她难受到几乎无法呼吸。

  “我不知道。”

  阿离摇摇头，按理说，杨婆婆这样一位孤居的老人，人又这么热心善良，白羽就算在无理取闹，也不会对这样的一个人下手的呀？

  除非……

  除非，杨婆婆与她所憎恨的人有关系。

  阿离的心在慢慢地下沉，她知道白羽讨厌自己，但是她没想到，白羽竟然恨她到如此的地步，杨婆婆的死原来是因为她的缘故。

  是她害死了杨婆婆。

  阿离脚下不稳，一个踉跄。顾怀及时接住了她，她的身体有些发抖，顾怀收起自己身上的凌厉和杀气，以为她是被自己吓到了，轻声问道。

  “吓到你了？”

  “不是。”

  阿离揪着他胸前的衣服，摇着头，声音有了哭腔。

  见此，莫薇便示意顾尘扶着她回到另一个房间，将空间留给他们两个人。

  “那是怎么了？”

  顾怀难得的语气轻柔，他轻拍着她的背，有些笨拙地哄着她。

  “是我害死了杨婆婆。”

  “怎么会是你呢？”

  顾怀不解。

  “白羽恨我，她一直都恨我，所以她才杀掉杨婆婆的，她要杀掉与我有关的人。”

  “不会的。”

  “会的，不然她为什么要杀掉杨婆婆，还有木爷爷和红叶婆婆，杀掉他们的人或许也是她呢。”

  顾怀搂着她的手紧了紧，他清楚地感到她很害怕，这让他心里很不舒服，他不允许她害怕，因为他在，他会保护她，所以她不需要害怕。

  他不会让任何人伤到她。

  他用他的命发誓。

  “我会保护你。”

  “真的吗？”

  “永不食言。”

  他守在阿离身边等她睡下后，便走出屋外，顾尘和莫薇做在客厅里，见他出来。顾尘便开口道。

  “喂，这个杨婆婆跟你是什么关系？”

  刚刚顾怀身上的杀气，顾尘清楚地感受到了，他只是有些不明白，这不过是个平凡的人而已，竟然使得顾怀透出这么重的杀气。

  “帮我照顾她几天。”

  “哎，你不带着阿离吗？”

  莫薇惊讶道。

  “我很快就回来。”

  “好。大哥，你小心些。”

  虽然莫薇知道阿离肯定是想跟着顾怀的，但是她也明白顾怀要做的事，带着阿离确实有些不方便，况且，他更是不想让阿离看到他那副样子吧。

  “喂。”

  顾尘突然叫住正欲离去的顾怀，顾怀停下脚步。

  “留着命，我还没跟你分出胜负呢。”

  莫薇冲着顾尘翻了个大白眼，要不是她现在身体虚弱，她真的要揍顾尘一顿了，说句好听的不会啊。

  怪不得大哥一直看不上你。

  果不其然，顾怀冷冷地看了顾尘一眼，转身离去。

  看吧，人家根本不想搭理你呀，少年。

  阿离一晚上都睡得不踏实，她老是重复着一个梦，梦里是一片黑暗，她只感觉到冰冷，然后面前突然出现了白羽的脸，她冲着她笑，什么话也不说，只是一直笑着。她的身上手上满是鲜血，一滴一滴地，往地上滴落着。

  忽然，她猛地朝阿离扑过来，死死地抱着她，阿离只觉得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她挣扎，但是却逃不开她的禁锢。

  阿离惊地从床上坐起来，她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

  “阿离，你醒了。”

  莫薇来到阿离房内，将窗户开了个缝，清爽的晨风裹挟着迷情花的香味穿过那道细细的窗缝慢慢地填满了屋子，阿离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

  “做恶梦了？”

  莫薇做在她床边看着她苍白的脸色问道。

  “嗯。”

  “没事，都是梦而已，别想太多。”

  “嗯。”

  屋外的阳光驱散了梦中的阴冷，阿离心里感到舒服了许多。

  “顾怀呢？”

  “他…走了。”

  “去哪里了？”

  阿离急道。

  “他，去琉璃城了。”

  “自己？”

  “嗯。”

  见阿离沉默了，莫薇安慰道。

  “放心吧，大哥那么强大，肯定没事的。他之所以不带着你，只是不想你受伤而已。别多想。”

  “我知道，我只是有点担心而已。”

  “没事的，相信大哥，这几天你就在这里住下吧，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嗯，谢谢你，”

  “不客气。”

  ……

  客栈内，景兮坐在阿离之前坐的地方，双手拄着下巴，注视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一会叹一口气的。

  “将军跟阿离干什么去了，怎么还不回来？”

  景兮自言自语道。

  “这都已经两天了，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不会的，不会的。”

  景兮摇摇头，自己劝自己道。

  “将军那么厉害，不可能出事的。”

  “那如果没有出事的话，为什么现在还不回来？”

  “可能是有些事情耽搁了吧。对，一定是这样。”

  “啊！该不会，我和那两个人一样是被抛弃了吧？”

  坐在一旁的傅玉和陈瑶一起打了个喷嚏。

  “妈哎，有人在背后说我吗？”

  傅玉揉了揉鼻子。

  景兮丝毫不觉两个人的动作，仍然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他泪眼汪汪地望着远处，喃喃道。

  “将军，景兮一路对你忠心耿耿，难道您真的不要景兮了吗？景兮好可怜，景兮命好苦。”

  傅玉望着景兮凄惨的背影，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走到景兮身边坐下，开解道。

  “来，把眼泪擦擦，他们会回来的，耐心等等吧。”

  “你知道什么？我跟随将军多年，虽然他以前也这样一声不响地扔下我，但是这次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

  “这次，他竟然带着阿离一起。”

  景兮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大哭了起来，他万万没想到，顾怀竟然选择带着阿离都不带着他。

  傅玉连忙堵住了自己的耳朵，以免他的嚎啕大哭伤害到自己的耳膜。就在此时，陈瑶的声音突然制止了他的哭声。

  “你回来了。”

  陈瑶本就是大家闺秀，平时说话都是温柔的仿佛能掐出水来一样。更何况，此时出现在她眼前的人是顾怀，是平时她想接近都接近不到的人。

  他的身边，没有阿离。

  她心里有些疑惑，甚至还有一些激动。

  两个人一起出去，却只回来了一个人，这是发生了什么吗？

  景兮一溜烟地跑到顾怀面前，他还以为顾怀抛弃了他，幸好他回来了。不过，阿离呢？

  “阿离在哪里？”

  傅玉问出了三个人都想问的问题。

  “她很安全。”

  这句还便算是回答傅玉了吧。

  “景兮。”

  “是，将军。”

  景兮吸了吸鼻子，斩钉截铁地回答顾怀。

  “我需要离开几天，你留在这里。”

  “将军……”

  景兮不明白顾怀为什么要留下他跟这两个人一起，甚至阿离都不知道在哪里。但是顾怀毫无感情地转身告诉他这个决定不容反抗，景兮只好认命地跟傅玉和陈瑶一起等在客栈中。

  景兮像个小媳妇一样恋恋不舍地注视着顾怀离去，傅玉倒是无所谓，反正在哪都是一样，虽然没了阿离有些无聊，但是总不至于像景兮那样反应那么大。

  陈瑶的喜怒哀乐从来不会表现在脸上，她刚开始见到顾怀孤身一人的喜悦逐渐消失，她原本以为阿离不在了，她终于有机会接触顾怀了。

  她终于可以问问他是不是还记得几年前救过的那个小女孩，还记不记得自己遗落下的那个玉笛。那个笛子她一直带在身边，从来不曾让它离开自己一米开外。

  没有人知道她当初见到顾怀，知道他就是当年救自己的那个人时的激动，也没有人知道她每次看到阿离和顾怀的互动，顾怀对她的照顾和对自己的冷淡相比，自己心里有多么地难过。所有的人的注意力都在阿离身上，都只关心她的喜怒哀乐，在他们之中，她就是一个多余的人。

  但是，那又怎样呢。她终于能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了，虽然他的眼里现在还看不到她，但是并不代表她一点机会也没有啊。

  陈瑶抚摸着玉笛的笛身，仿佛抚摸爱人一般的轻柔。

  我会等你的，不管等多久。

  她用极轻极轻的声音说道。

  傅玉无意间瞥了眼陈瑶，她的表情有些悲伤，傅玉脸上逐渐消失了微笑，望着她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