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客人
那日灵华寻到了一心的新住处来，得知了一心逐日临近的婚事。一心想要她在苍兰镇上住上几日，等到初二那日可以看着自己出嫁，补上不能告知祖母的缺憾。灵华也应允下来，于是便同在那户人家住下，每日同食同寝，出入相随，谈笑作伴。
这一日一日的过去，她终究看不出一心有丝毫的退缩与后悔，哪怕从开始便知道，这就像是飞蛾扑火一般的爱恋，注定了就是离别的结局，注定了在之后漫长的岁月里都要一心独自承受所有的思念。
有的时候，灵华看着她在日光下的笑颜，或是独自走在不远的前方的背影，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或许是想到以后，在暗自的为她难过，又或许，她是为自己难过——若是她从前有半分一心的那种不顾一切的勇气，也许她与陆吾不会像如今，不会是当年该说出口的话，到现在依旧哽咽在喉。
日月交辉过，时间如流般过得很快。
转眼便是初二的当日。
时辰已经慢慢的接近定好的吉时，站在门前便可以听得见愈来愈近的迎亲的锣鼓声。灵华笑着慢慢走进一心的房间，侍女们早已经为一心梳妆完毕，她就穿着那素纹的喜服静静的坐在窗前等着，不知是因为胭脂还是羞涩，脸颊如落霞一般的酡红。
一心见灵华进屋来，招手让侍女们退下，眼睛里宛若藏着星辰一般的闪烁：“姐姐，你听到他们的声音了吗？”
灵华在她的身边坐下，微微的点了点头。
“姐姐，你知道吗？”一心眯着眼望着窗外，日光顺着风铺满了庭院，“黎郎现在正穿着一身的红喜服，骑着白马，意气风发的向着我这里走来。”
灵华望着一心的侧脸，不禁的笑出声音来：“你这丫头，又没看到，你怎么知道是这样？”
“定然是这样的！我知道！”一心肯定的说着，脸上溢满了喜悦。
“姐姐，我躲在堂庭山的草丛里曾经无数次的看见过他的身影，看过他站在春日的白桃树下，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藏在昏暗的廊下看着他窗前的影子，”一心慢慢的说着，微微的上扬着唇角，这一刻她竟不是雀跃，而更多的是怀念，“我已经，等了好久。”
风掀起窗前的竹帘，带着从远而来的尘沙，和着这仲夏浓烈的花香。
黎白首紧紧的握着那牵红的一端，另一头带着他娇羞的小娘子，新人一齐跨过了火盆，在来庆贺的人群中慢慢走过。
灵华看着一心拿着牵红的手微微的颤着，看着白首眼中满溢的珍爱，仿佛都可以感觉到他们想要紧紧相拥的冲动。
这一刻的幸福是这样的热烈，热烈到都快让灵华要忘记了那块断裂的相石，忘记了一直以来的不安，忘记了那些对往后的担忧和难过。
仿佛是耀眼的光。
可是这很快就被一瞬的暗淡打断，宛若六月的雨瞬息则至，且狂啸无收。
那是白首与一心正准备拜堂的一刻，一个失魂落魄的人跌跌撞撞的闯进来。原本还以为不过是白日饮酒醉了的人寻错了地方，可是正当下人们准备上前去驱赶的时候，却被那个人面目全非的脸吓得连连后退。
闯进来的人仿佛全身都没有力气，是拼尽了全力才摇晃着走过来的。那是个女子，身上的衣裙早已脏污，只依稀看着是不错的料子，大概这也是出自显赫的府第。一张脸已经溃烂得不成样子，让人辨认不出是谁。她最终也没有力气再上前一步，踉跄这扑倒在离白首与一心不远的地方。当这女子倒下的一瞬，白首还以为她要扑上来，闪身挡在了一心的面前，紧张的护着她向后退了几步。
灵华一言不发的站在惊惶的人群里，凝神的看着这女子。原来不仅仅是脸上，她身上所有暴露在外的肌肤上都有这样大大小小溃烂的伤口，甚至有的伤口上已经开始留着脓水，散发着腐臭的气味。若不是因为还听得见她伏在地上时粗重的呼吸声，真的还以为这是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不仅如此，这重病之人还是从什么地方逃出来的，身上还有被石头刮伤的伤痕，正流着如中毒一般浓黑的血。
“这不是前月时，旁街那户刘员外家新进门的夫人吗？”
不知道是谁，在人群里忽然的说了这样的一句话，让嘈杂的声音都安静下来。人们的目光都聚集在这女子的身上，渐渐的越来越多的人认出来她的身份，并讶异着七嘴八舌的说起来。
一心皱着眉，躲在黎白首的身后，小手紧紧的拽着他的衣服。一心自然也认出来这是什么人，毕竟那时出嫁行街，她还好生的羡慕过。
“对啊，就是那个刘夫人，”一个人索性的走到前面蹲了下来，插着袖子说，“过门不久就再也不见人了，听我家那婆子说是染了风寒，可又不见有人来过回春堂请过郎中啊。”
“看这样子，明眼人儿都知道不是风寒罢。”
白首皱着眉看着眼前的这位刘夫人，一面听着人们的议论，似乎是在犹豫什么。
“先生？”
白首听到了一心的声音，紧紧的握了一下她的手，很快的回过头来浅浅的笑了笑，不知是宽慰还是歉疚，或许也想让自己镇静下来。
他摆了摆手，让学徒和下人们把刘夫人抬到堂下的一个房间里，对着人群作揖，说：“今日小生大婚，幸蒙诸位不弃，前来庆贺。可诸位也看到了，人命关天，望诸位谅解，今日先请回府，待来日再补喜宴向诸位谢礼。”
人们听见了白首这样说，也纷纷拜别过，议论的渐渐散去。一心也去了后堂帮忙，现在，就留下了灵华，还有凝神想着什么的黎白首。
“看来，你知道。”灵华慢慢的走上前。
白首讶异的看了一眼，很快的恢复到那种凝重的神色：“但愿，一切都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