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回来
那是黎白首的声音，一心的眼眸闪过一瞬光，诧异的转过头去看他，却在眼神触碰到他的时候不争气的落下泪来。
黎白首几步上前，伸手一揽，把一心挡在了身后。
“我回来了！”
他死死的盯着眼前这个面色凶恶的人，这句话不仅是说给那个人听，更是要落在一心的心里。
他是着急的，似乎语气里带着震惊和惶恐，还有些许的疲累，一字一句落在一心的耳畔，却变作温柔而沉静。他的声音依旧是这样，不论听多少次，都不会觉得厌腻。总是会在最紧要的时候出现，仿佛是一个救赎，让她心底绷紧了的一根弦放松下来，重新的落在他的怀抱一样。
一心望着他散乱在身后的长发，还沾着不少的草屑，一心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可一定是辛苦。她轻抿了抿唇角，心底的暖意又掺了心疼。她想他一定一直在走，一直在找，一定很想念自己，就像她想念着他一样。
黎白首转过头很快的看了她一眼，仿佛是稍稍的放下心来一般，又转过头去看那人，皱着眉，咬着牙命令一般的说：“让你的人住手！”
那人怔了怔，轻蔑的冷笑一声，直直的看着白首几秒，渐渐的唇角落下去，眼眸也变得阴厉。可他什么也没说，随即，抬起长刀的手仿佛一瞬间失去了力气一样的垂下来，沉铁撞击在地面发出了一声震鸣。
这是统领的信号，医馆瞬间的恢复了平静，只剩下血腥的气息在弥漫。
“郎中，看不出来，你倒是还有几分能耐，”那人拖着长刀一步上前，径直的抵着白首的眼睛，“可是那有怎么样，你还是晚了，我好心提醒一下你——今日！可就是第七日！”
那人的话重重的落在了最后一句上，就像是暴怒着嘶吼起来一样。
可白首依旧皱着眉，平静如常的说：“当下是日中，今日可是还没过完，我已经找到了方子可治这一场疫病，便没有失约。让这些人离开这里，等到日落的时分，你自然会看到这里的人会病情好转。”
“区区江湖郎中，竟口出狂言！”那统领狠狠的瞪了一眼白首，抬手就要把长刀刺过来。
一心看着刀尖上灼目的光，自己的心脏仿佛都停了，慌张的条件反射要挡在白首身前，却被一只温暖的大手紧紧攥着，让她在他的身后动弹不得。她看着他的侧颜，却是仿佛一丝退缩的意思都没有。
长刀停在了距离白首的胸口不到一寸的地方。
一心见那刀停下来，一瞬间自己的心也松下来，指尖的冰冷蔓延上心口，止不住的后怕。
“日落又如何，你做不了什么的，郎中，”那人眼神一凛，语气却低下去了，仿佛劝告一般，“等到那时，照样会是这样的结局，你们，都会死！”
“做不做得到，是我的事！”
那人眯着眼看着白首，不说话。
“难道你要不守约？”
那人听到这句话，收了手中的长刀，摆了摆手，示意医馆里的人都退下。他往后退了两步，又恢复了冷笑轻蔑的嘴脸：“既然如此，那我便等着。屠城的血和晚霞一起，大概也不错！”
“你！”
一心气不过，握紧了拳头。白首侧过身，拦抱住了一心，很轻的摇了摇头。
他的眸，很深的藏着柔。
秋阳落下来，透着半分的凉。医馆已经经历过血洗，残垣荒寂。院堂里草木寂寥，更加是显得萧索。
白首却像是毫不在意一般，踏在沾血的碎瓦上走得很快，不管不顾的拉着一心径直走回后堂。他的手握得很近，仿佛生怕一心要不见一样。一心才察觉到他手心的凉意，或许方才他就是慌张的，他在害怕的，可他依旧挡在她身前，不让她冒险半分。一心的心底一暖，眼睛克制不住的红起来。
回到了白首的房间，忽然他猛地一转身，用力的关上了房门，还没等一心反应过来，就被一个宽厚的怀抱紧紧的搂着，用力的抵在了门上。一心怔了怔，一双手僵在了半空中不知如何是好。
黎白首本应该是要说什么的，整整七日没见，他也有太多太多的话要说——说他走过了哪里，说他走过哪些和她相遇的地方，说他在哪些地方想起了什么又想到了什么……他想告诉她是她在支撑他没有放弃的，想要谢谢她没有离开，谢她信他，他想轻责她，说她应该离开的……
可所有的话抵不过一句想念，却连一个音节都哽咽在喉。
他不会说，不知该从哪里开始说，只能紧紧的抱着她，竭尽全力的抱紧她。
周遭的空气都仿佛凝滞了，唯独是白首的心跳声，声声强烈而急促的落在一心的心尖。她都读懂了，或许一切都不用再说什么，她都会知道。
一心的眼眸一涩，抬手轻轻的抚了抚他的后背，不动声色的深深呼吸了一下，压下喉咙里哽咽的哭音，仿佛轻松的说：“我的好先生呀，好了，我没事，我一直都在等你。”
“嗯……”白首轻应了一声，似乎是松了一口气，缓缓的压在一心肩上。
“找到了对吗？”
“嗯。”白首放开了一些她，应声里仿佛有些自豪而轻松欢喜。
一心也弯了弯唇角，拍着他的后背。
她抱着的这个郎中先生本就笨拙，又不善言辞，这下倒是更加像是个孩童，受过委屈却得到了糖葫芦，眼角挂着泪又满心欢喜。果然，她的先生一直都这样的可爱，又值得信任。
“离日落不远了……”
一心敛了笑意，低沉下声音来。
“嗯！”白首放开了一心，眉心皱起来。
一心定定的看着他，没有一丝疑惑的凝视着，慢慢的，她微微笑起来：“他们都在等着……”
“嗯，你来帮我。”
秋风摇着窗前的竹帘，火石燃起药炉下的木柴。这段时间是这样的短暂而漫长，仿佛所有人都在看着这个方向，沉默着听着，如同是审判的宣读一般。
终于，黎白首从药筐里小心的取出最后一种药草。那是放在小瓶子里的一株，叶脉上闪着莹泽而碧蓝的浅光，仿佛是日光落在新雪的大漠上折散的光芒。
一心无意的抬头望向那里，仅一瞥，她认出来那是什么。
她眼眸里的震惊暗淡下去，没有人望得见，她从心底满溢出来的哀凉。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宿命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