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生烟
日落了一半了,连延层叠的山一直到很远,那望不见的尽头浮着灰青的雾霭。苍穹或许也染了醉红,落得清平而柔和,薄云披霞,来去的游离。
灵华凝神的望着那日渐西落,不自觉的叹出一口长气,渺白的雾气散在浅风里。
医馆发生屠戮的时候,她带着一些还能走得动的人从后院逃出,一路跑上了怀山寺,黎白首又及时的回来,用的药也确实对这场瘟疫有奇效,这才让镇子里大多的人幸免于难。这结果让那些杀伐之人无言可辩,也就按照承诺退守镇外。看着身旁的这些病人们服过药后痛楚渐渐平缓下来,先前的那些恐惧和绝望仿佛已经散尽,或许当真是可以送下一口气来。
“姑娘,你在看什么?”寺里的一位小尼子把那些用过的药碗放在灵华身旁的台子上,侧眸看着正出神的她。
“看……”灵华一时哑言,怔怔的想了想,微弯着唇角应,“昆仑。”
小尼子讶异了一下,以为她是在说笑:“姑娘说笑了,那应该是传说里的山罢,贫尼在那些书里看到过的。”
灵华垂下眼眸,笑了笑,没有应她。
月余的时间过去,灵华看着眼前的这些人族在病难间挣扎,日日的生死徘徊,她几近无暇去多想其他的什么。她暂时的失去了灵力,没有办法可以逆转他们的命途,看着他们痛苦甚至死去,她自己也仿佛经历其中,无能为力才最是让她自责。
直到当下,她才得以稍稍释怀。她累了,似乎离开眷念的人太久,只想要回去。她想现在的昆仑上,或许落日的余晖散在陆吾的翩翩白衣上,他会凝眸,浅笑还是蹙眉?
不论如何,都是好的。
“姑娘是想家了罢,”小尼子看着她不经意的笑,自己猜着她的心意,“听黎郎中的那位新夫人说,姑娘是她姐姐,那也是外乡的人。”
灵华也不应,微微颔首。
“卷进来这样的事端,当真是罪过,不过如今也好了,姑娘不久也可以回去了。”
“嗯。”
雾霭隐去了日影,夜色渐渐的沉昏下来。
寺里的人正在收拾用完的药碗药炉,灵华自然也来帮忙,小尼子便让她去倒了煎药的药渣。
这本来也没什么的,怀山寺了养着一株用药渣滋养的宋梅,灵华也便如寻常的铺倒在那。只转身刹那,眼角余光一瞥,兀自的便觉得这药渣有些奇怪,再等凝神看时,才发觉那药渣里藏着一丝萤幽的绿。
她走前去蹲在梅树下,拧眉想了许久。她仿佛在从前南瑶母上的医理书里看到过,这应当是她熟稔的药草。
“……世间一妖草万年所生,入药服之,可解百毒……沸然不凋,其踪不循……传,唯藏堂庭山北巅,名……”灵华默念到这里,忽然狠狠的颤了一下,怔怔的吐出两个字来,“雪岩……”
原来黎白首奔走七日寻来的灵药便是雪岩草,甚至为之不惜顶着严寒爬上了北面的山巅。
雪岩草被称之为妖草,是因为它生长万年之后可以出灵而幻化为人形,而万年的天地精华所成的灵力足以让雪岩草妖一族隐藏起自己,免于采撷。而在这之前,其外形同寻常的草木并没有什么不同,纵使识得雪岩草的人都需要仔细的辨认一番,更不用说是旁人。这也是为何雪岩草妖虽珍奇,却依旧可以生息于此的缘由。
可这样难遇的灵药,偏让白首寻到,虽仅仅一株,却也足够驱散这场瘟疫。
灵华这样的疑惑着,忽然的想到了一个人,心底一沉,手里的药炉失手打翻在地。
“姑娘?”也来倒药渣的小尼子见她面色发青,紧张的唤了她一声,却没想似乎吓到她一般,“你这是怎么了?”
灵华惊慌的抿着唇,拽住小尼子的衣袖,颤着声问:“一心现在在何处?”
“郎中夫人大概是在山下,自先生回来,她便一直陪着帮忙,”小尼子想了想,弯下腰来把药炉拾起来,可话还没说完,一转身却是不见了灵华的身影,“不久前才一同上山了……一趟……”
夜幕渐深,终究是平静下来,可不知怎的,或许是因为这晚风秋凉,莫名的生出清怨。
灵华心底的感觉愈来愈强烈起来,她只能不停的祈祷着是自己想错了,世事不会无常到这般残忍的地步。
她才得偿心愿的留在了他的身边没有多久,命运已经注定了她会在白首离世后孤独余生,却连相守的时间都这般吝啬的给她。她还是葬送在她心爱的人的手上,而他却一无所知!
灵华跑在下山的路上,一面这样的想着,不知不觉眼眸被泪雾蒙住,脚下仿佛不收控制的一般顿了顿,踉跄了两步扑倒在地上。
不过是这样想着,都让灵华忍不住的心疼。
风不知。
医馆里,白首还忙着,余下在这里的几位病人早服过了药,似乎是减轻了不少的苦痛,安静的躺着,一心在药柜前,依照白首写的方子在准备几日需要用的药。
一心站得乏了,抬起眸来正好的就望见黎白首坐在长案前,烛火映着他的侧脸,明暗间反倒觉得清朗俊俏。她浅浅的笑着,心底却是一阵刺痛,一刹那恍若当年,她还装作是这医馆的小学徒,欢欢喜喜的每日在药柜前站着,看着他问诊,开方,日光覆下来会披了他半身,若是阴雨时,屋檐下滴滴答答,他的声音就不紧不慢的掺在雨声里。总之怎么都是好的,只要是他。
一心咬着唇,慌忙的低下头去。
“不舒服吗?”白首不知道什么时候注意到了一心,轻声的问,微微的皱着眉,眼眸里全是关切与紧张。
她笑了笑,转过头去看着纸窗外:“没,或许是只是有些闷了,我出去走走就好。”
“好,”白首见她笑了,放下心来,柔柔的望着她,想了想轻咳了一声,又叮嘱一句,“若是有事定要和我说,瞒着,不好。”
一心怔了怔,他的一声不好落在耳畔,却是心动到泛酸。
她抿了抿唇,皱着眉埋下头,含糊的应了。
月露薄眉。
一心掩上了门,在白首望不到的地方,泪至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