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风雪夜屠
朔风！严寒的朔风！
一阵阵灌入秦少羽冻得发红的鼻孔之中，他的身躯依旧埋在厚厚的雪地中，全身被柔软酥松的冰雪所覆盖，然而他此刻感觉到的，身上这层松软的雪花不是柔软，而是刺骨的寒！
从他身体表面看，冻了一层薄冰，他已经躺在这里两个多小时了，胸口上那剑伤是那样显眼，热腾腾的血液一喷出来，遇到外面的冷空气便凝固在上面。
夜。
又是可怕无止境的夜，在繁星点缀的夜，在月黑风高的夜，在像这样大雪飘飘、北风狂啸的夜，多少个灵魂在等待枯竭消亡？多少人在不幸中呐喊呻吟？
然而这一切都与秦少羽无关。
这里离青石城仅仅十里之隔，有好几次他从昏迷中醒了过来，睁开眼睛便看见一片朦胧，可以模糊地看见城中微弱的灯光，那淡淡的弱黄，是那样近，仿佛一伸手就可以触碰，可在他眼中，此时却如同隔着星河一样遥远。
他静静地躺在雪地中，身子虚弱得让他无以喊出“救命”二字，陪伴他的，只有旁边的被风吹来左右晃动的秃掉的树枝。
有好几次拉杂货的马车都从他身旁驶过，有次车轮还直接从他腿上碾过，马车夫才慌慌张张下车，一番查探才发现被积雪掩埋在下面的他，可是当看见车夫胸口上那道刺眼的剑伤时，又急匆匆上马驾着车狂奔而去。
车夫也怕惹祸！就像耗子见到猫一般那样恐惧。
而秦少羽，这身衣服，这张面孔，恐怕整个洛阳城男女老幼都识得。秦大将军府，秦林之的儿子，秦少羽！如同这个名字一样让人心头振奋，之所以有如此威名，一来秦家声名显赫，秦林之当年抗击金国立下大功，才有得这洛阳城二十年之太平。
然而这一切皆烟销云覆，散入历史之风尘。
可惜他秦林之十年前被人刺死！就在洛阳城城门洞，众目睽睽之下，情形与今日是这般相似，也是倒在血泊之中，而当时却有十多个黑衣人，行凶之后仓皇而逃，而城中百姓过万，却无一人阻之。
当年之事闹得纷纷扬扬，秦林之身前好友全都来吊唁，给洛阳城里里外外搜了个遍，要找出杀害秦林之的凶手！
可是凶手十分了得，竟未无影去无踪，在杀害秦林之后便销声匿迹，根本没有留下丝毫的线索及痕迹，如同人间蒸发般消失了。
于是，这件震惊世人的命案便成了无头之案，不了了之。
那年秦少羽十岁。
他依旧清清楚楚记得，出棺头天晚上，周围那些平日里受到父亲打压的人，在父亲灵柩前幸灾乐祸奸笑时的嘴脸，他依旧记得母亲带着他和比之大一岁的姐姐被左右邻居欺侮的场景。
他记得家里的田产，财物，被秦氏家族的人强夺去时心里的悲愤、无奈。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孤儿寡母就是该被人欺负，世人只会对以冷笑！
在父亲去世的第二年，由商贾大户王婆婆介绍过来的杨雄，为母亲说婚。
杨雄乃洛阳城守，原本为父亲的下属，父亲离世后，杨雄便不知用什么手段夺得兵权，做了洛阳城守。
如今的洛阳城，一千二百人的军队全都由杨雄统领！手中权柄之大，只要他一挥手，一声命令，洛阳城中不管你是哪家哪户都要倾刻遭殃！
秦少羽的母亲，刘素，乃是洛阳城第一大美女，虽然已经有两个孩子，做了母亲，但论姿色却依旧是一等一，风韵之色毫不逊于城中任何妙龄少女。
而杨雄早已唾涎已久。
可能是受够了周围人的冷眼潮讽，可能受够了挨饿受冻，可能不忍心看见孩子跟着一起受苦，刘素居然答应做杨雄的小妾。
果然，刘素一过门，杨雄就带兵将本来属于秦少羽一家的府邸从秦氏族人手中夺了回来，包括被夺走的一切田产！
秦少羽和比他大一岁的姐姐重新住回了宽敞温暖而明亮的大房子。
但接下来却是无休无止精神上的摧残。
秦少羽经常看见母亲衣衫不整的从房间里出来，脸上那种红肿，身体不支，这些情形一次次印刻在他幼小的心灵上，无时不刻都在折磨着他。
不过每次母亲一出来都要叫他认真练字，又到书房将墨倒入砚中，笔尖磨开，檀木桌上的宣纸平整地铺开，让他在上面端端正正练字，每次秦少羽刚开始挥动笔之时，母亲却在一旁睡着了。
秦少羽看见后都是忍不住默默地无声地啜泣。
母亲这是为何？他在心中呐喊，他宁可死！也绝不愿如此苟且偷生！
想到死，这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可是当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就身不由己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随意毁之。活着，竟也成了一种责任。
他知道，母亲做这一切无非是为了他和姐姐，可是，这一切都值得吗？自懂事开始，他就过着衣来张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可他内心一直在纠结，他每天都在接受着良心的拷问，没有哪一天不是在痛苦和艰熬中度过。
他不愿意过这样的生活，他不愿意！
杨雄完完全全就是一个畜牲！他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可惜这个世道，好人都死光了，恶人反而登上高台，大扬其道。
秦少羽应该庆幸，那个畜牲没有把魔爪伸向他的姐姐。
那是他不敢想的，足以让他整个人崩溃。
他只管每天练字，熟读四书五经，习孔孟圣贤之道，修身养性，博览群书。母亲曾经告诉过他，他的父亲是一个大英雄，在战场上立下过赫赫战功，朝庭是不会不管他们的。
可是。
秦氏家族中那些人把田产，房产强行夺走之时，孤儿寡母流落街头之际，朝庭在哪里？帝国的法律在哪里？
他没有看到！
考取功名真的有用吗？秦羽还真的不知道。他从来没有碰过兵器，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没有练过武，一直都囚禁在书房之中。每次他嚷着要练武的时候，杨雄都是严厉制止他，说练什么武，学好经书，考取功名，以后为朝庭所重用，做一文臣，这才是应该做的。
他只觉得不对劲，这个”异父”似乎刻意避开什么。
现在他明白了。……然而一切都已经晚了！
就在昨日他去广陵郡，拿到进士榜之时，并得到赵知事赵大人的礼遇后，他才从老仆人口中得知了当年事情的全部真相。
当年秦将军特别喜欢交友，也非常体恤下属，对于落难之人必然施以援手，那年抗击金兵大获全胜，军队在返回的途中，他们经过马头山，而在那里，他们遇到了一个全身血淋淋的人倒在路中。
秦林之起了恻隐之心，命人将杨雄救起。
后来，老仆人在给杨雄洗澡时发现他身上竟没有一丝伤口，原来这些血全都是别人身上溅上去的！而且这杨雄一身的横肉，显然常年风餐露饮，吹毛饮血，只有土匪才会有这种特征。
老仆人明里不动声色，却暗中悄悄打听，果然，才了解到附近有一个大户人家，一家十三口人全部被人屠杀，而时间正是他们救起杨雄的那个晚上！
而事情已经过去一个月了，秦将军见杨雄武艺高超，非常器重他，于是直接给了他一个下属的位置，他却不知杨雄早已经窥视到他那美貌的妻子。
正当老仆人要揭发杨雄这个恶徒之时，却看见了城门洞下血腥的一幕……
秦将军被数十人马围住，身上中了十多支箭，箭箭扎入骨髓！而那些黑衣人一刀一刀朝他身上砍去，鲜血一阵阵狂飙而出，在空气中散成暗红地血雾，周围的老百姓早已经吓得远远散开。
而马上那个蒙面人，老仆人便是化成灰也认得！
那个人就是杨雄！
最后，杨雄从马背上飞身跃起，那一招，一剑穿心，快、准、狠，直刺入秦将军胸口，秦林之口中喷出一口鲜血，终于不甘地倒在血泊中。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十年之后，悲剧又重演了。
凶手还是那个凶手，而倒下的变成了十年前那个可怜大将军的儿子。
不甘心！秦少羽已经闭上的眼睛又恍然睁开！里面竟然充满了血丝，整个眼睛肿胀起来如此腥红，竟像野兽一般令人恐怖。他刚刚得知杀害父亲的真凶，竟然是十年来一直朝夕相处，并且一直给他带来痛苦折磨的人！
可恨！他紧咬牙根，在寒冷的冰雪中坚持了一个钟头又一个钟头，他不愿如此放弃，他不相信老天会如此待他不公！
他希望奇迹出现！
然而，一次次痛苦无助地等待，他感觉整个身体已经被冰雪冻住，他感觉意识渐渐要陷入模糊………
然而雪地中，往来的，只有一辆辆马车，以及车轮子滚滚离开远逝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