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小青
烟前辈与花前辈一同出去了，日过晌午，秦少羽闭上眼睛稍休息片刻，又忍不住睁开眼睛，下今日已经过去七天，進士召榜挂头的日子也就二十一天，现在还剩下十四天，到时候杨雄那恶贼定会找人冒名顶替，可惜他忍辱负重十多年，好不容易费尽千辛万苦，考来一个進士，到头来依旧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一念及此，秦少羽忍不住啜泣起来。
他自年幼五岁开时，便寸步不离书房，识读四书五经，杨雄从不关心他，至于前几日老仆人告密，杨雄才下了杀机。
但现在秦少羽现在还不知道，即便他不知道杨雄是其杀父仇人，杨雄也一样会杀了他。
他躺在床上不知是何种嗞味。他的前半辈子是在极端严厉的环境下成长起来，他没见过厨子，不知道饭桌上色香味俱全的鸡肉是需要用刀残忍地把一只鸡活生生杀掉才有的，他十分想念母亲、姐姐，渴望那种亲情，但日子总是聚少离多。他害怕做任何一件事情，他害怕别人发怒，特别在杨雄对着他母亲发怒，一巴掌扇在母亲脸上，然后母亲脸上留下一个血红的巴掌印。
他怕疼，他又没有练过武功，每次母亲被打，他只有躲在阴暗的角落里，透过窗户的小孔偷看，有时看见不该看见的东西，他心痛如刀绞，却忍不住捂着嘴眼上泪如泉涌地跑回房间。
他平时也会在房间中偷偷比划打拳的招势、动作，每一次把自己累得大汗，他能感觉得到自己身上肌肉的力量，可直到他和杨雄交手，他将拳头狠狠地向杨雄砸去的时候，他才听到自己手腕上骨头一节跟着一节碎裂的声音，接着杨雄脸上满脸得意之色的用剑在他身上刺了十多剑。
对于杨雄而言，杀人已经让他找不到快感，不像第一次杀人时候那样极度兴奋，冲动，他要的是对手的痛苦，感受刀剑刺入骨髓的那种痛苦，当然他杀人就一定会把人杀死，绝对不会给别人第二次机会，因为他知道，第二次倒在地上的那个人很有可能换成是他。
于是那天临走之际，他还特意在秦少羽胸口上刺了一剑，没有人能够在胸口上中了一剑的情况中活下来，他相信秦少羽也是这种情况。秦少羽要么因为失血过多而死，要么被之严寒的天气给冻死，他觉得只有秦少羽死了，如此才可以弥补他这十年来对秦少羽的悉心照顾以及“养育”之恩，但他错了，他低估了秦少羽的毅力，以及秦少羽的运气。
秦少羽现在躺在床上，对于痛，他已无多大知觉，他的心脏是真正被扎过的，一剑刺穿。他现在只有仇恨，这种恨，比用剑再扎他心脏一遍还要痛苦，但支撑他活下去的就是这痛苦。
他要复仇！
他要把这些年所受到的屈辱，所受到的不公正的待遇全部拿回来，没有谁能制止他，只有杀戮才可以解决这一切问题。
内心在急剧的演变着，秦少羽也能感觉得到内心深处有一个魔鬼在嘶吼，企图挣破牢笼，恍然之间他又对自己这种疯狂的报复方式感觉一阵阵恐惧、害怕，但是敌人对你做了恶，你只能比敌人更狠，像一头猛兽一样，因为你要以牙还牙，要对方对自己所犯下的恶偿还代价！
秦少羽脑海里不停回荡这些极端的思想，似乎在刀剑的折磨下他已经不再畏惧那疼痛了，只是他太累了，经历得太多了，没过多久又睡了。
这时木屋外面有细微的脚步声，烟雨楼和花满园。
原来，二者一直躲在门外凝神观看，秦少羽的一举一动，包括脸上肌肉的松驰表情，他们在揣测秦少羽的内心。
依旧是花前辈提前开口:“我看这娃儿挺不错的，只是似乎现在只有仇恨，可是换作另一个人，在如此环境下未必见得比他要好！”。
烟前辈叹息一口道:“当年我若是不那么自私，将堂主之位传给了英儿，或许秦林之就不会死，可是这秦少羽不会武功，江湖险恶你又是不知道，他如今二十有余，弱冠即是成年，好多人这个年纪已经是几个孩子的爹了，你看他骨骼也不惊奇，现在教他武功，也是晚了！”。
花前辈一听急了，道:“好歹替他报仇，教他一些防身的功夫，这样他也好自保”。
烟雨楼只在摇头，笑道:“这个杨雄我已经暗中打听过了，他之到以能在青石城立足，为祸一方，朝中必然有大臣照应，你我二人这次来湖广，为的是查探这里帮派之间的斗争，武林动向，为朝庭办事，切不可因为小事而误了大事”。
那花满园听了一阵摇头哀叹，二人转入小道，直奔青石城去了。青石城虽不是各个门派聚集之地，却也有各个镖局、钱庄、赌场、酒坊，这里肯定有二人需要的消息。
对于湖广这些修剑的门派，朝庭是深恶痛绝，前十年因为和金国抗战，清耗了大量的兵力，这些年北方各个区域逐渐稳定下来。朝庭也派了几次小规模的围剿行动，要将这些门派逐一击破，可每一次都是失利，形势不容乐观，于是这一次，便有精明的大臣提出了“以贼制贼”的方法，这些帮派完全无视朝庭法律，也不上税纳币，反而拥有很多兵力，对于大明王朝是种威胁。
所谓“以贼制贼”，即是让这些门派各自内斗起来，等它们打得不可开交，两败俱伤的时候，朝庭再来将它们一网打尽坐收渔利，而首先便是要它们内斗起来。于是烟雨楼、花满园这些土生土长的官员便被起用，负责这一块的侦查工作，同时挑拨离间等等…
二人起初并不想来，因为这里的环境他们比谁都清楚，天下武功不说全部，一半以上要出于这个地区，功夫如他二人稍有不慎也会命丧黄泉，二人的妻儿、孙子还在朝庭的裕安府中呢，反抗朝庭？这个他们不是没有想过，只是现在这个时候说什么也晚了。他们按理而言自身都难保了，能够将秦少羽救起已经是侠义至极。
不过秦少羽也知道，手刃仇人还需要自己亲自去完成，别人帮他，意义完全不同。
而他在床榻上一躺便到了下午。
远山青青黛黛，晚归的燕雀自天边飞来，夕阳欲坠，天边霞光万丈，晚霞呈火烧云状散布空中，金黄色余辉照耀大地。
从窗户可以看见外面的云彩。
秦少羽突然有了一种想要起来出去走走的感觉。
他身体很虚弱，但在他昏迷不醒的七日之中，在烟前辈的药草、内力的配合之下，痊愈得很好，只要不做剧烈运动，不让伤口裂开，应该并不碍事。
他慢慢下了床，从地上抓了一根木棍，缓缓往外面走去。
没想到他昏迷的这七日，大雪已然融化殆尽，除去一些极高的山峰峰顶还堆积着雪外，地面上已然呈现出一片青色。气温有所回升，不过依旧和之前一样十分的冷。
沐浴在夕阳的余辉中，秦少羽乌黑的眸子中发着光，微风吹在他的头上，使他头发微微上扬，这俊年白嫩而忧郁的脸上裹着一层沧桑。
望着前面的大山，纵横百里，山脉绵延，巍峨起伏，犹似一条蜿蜒盘虬的巨龙，气势浑浊而霸气蕴藉，秦少羽不止一次被这样的景象所震撼。
而他此刻却是心事重重。
母亲怎么样了？姐姐怎么样了？他恨不得马上就冲回青石城与亲人团聚，这个世界此时此刻能够牵挂他的也只有这些，可是他不能，很多时候，为了生存，亲情、骨肉都会被抛弃，而你需要的仅仅是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
秦少羽知道，倘若自己死了，母亲、姐姐肯定会为此伤心难过，不是因为失去了能够保护她们的坚强臂膀，而仅仅是因为失去他，就仿佛他现在牵挂着她们一样。
他就如此静静的站立，孤独却又坚强。
这时山林下面突然传来女子悦耳的歌声。
这声音并不妩媚，却似百灵鸟歌喉一般清脆，一样柔美、动听，歌声里带着浓浓的幸福的味道。
“这是谁？”。
这是秦少羽第一个疑问，他从前住在秦府，每日有丫鬟伺候，那些丫鬟虽然也有容貌颇美的，可是她们无不小心谨慎，从不与他有过多的交流。今日，偶然间听到这女子的声音，他的心犹如干涸已久的大地遇到突如其来的甘霖那般欣喜。
这是别的女人都无法给他的一种感觉。
他急忙转身，寻着女子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了几步，转过几簇草丛，终于看见了不远处跟在一条清澈河流边的女子。
这女子一袭青衣，雪白的肌肤，身材窈窕诱人，红唇里唱着歌，是如此悦耳动听。
秦少羽在旁边看得已然如痴如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