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都是朋友
江篱顾不上分析小包的表情,早被台子上花花绿绿像破布一样的面料弄晕了,江落那小妮子的床就经常是这个样子。江篱在升泰车间看到的多数是成品内衣裤,在这里所见的就都是布了,在外行人眼里,这些布摊在这里毫无章法。
江篱十分期待黄百川能在现场。
“小包,”江篱怕一露怯小包定会瞧不起她,硬着头皮装内行,并从包里掏出一个塑料文件袋,“我把打样资料带来了,我们一件件对。”
“这些资料我有,你给过我的呀。”
“好。那我们开始吧?”
“大部分已经烫好了,你来的刚刚巧,回去能交个完美的差。”小包挤眉弄眼,笑得狡猾,他的笑容让江篱想起了黄伟民。交差,嗬,我是为了邀功请赏来宁波的吗?
江篱心生反感,又不能表露,“‘大部分’不行,要全部的,而且还要我们质检明天过来一起检查,他们说行,我们经理和客户也认可了才行。”接着又笑着提醒他,“时间很紧迫,如果明天能好,那就太好了。”
“明天我可说不准……”
“还有,我在文件里写过,要提供所有能提供的环保检测证书。”
“应该可以吧。”
“不能是‘应该’。”江篱笑了,脸上的笑下是内心的火,这种含糊不清的承诺还真是随主子,“是‘一定’要有。你对这个应该很熟的,比我专业多了呢!”
小包被戴上一顶高帽子,挺得意,“那倒是,我们虽不直接外销,可货大都是对外的,没这些不行。”
“谢谢,麻烦你了。”
“你说话挺直接的,呵呵。”小包笑得很干,“你们的qc不是明天过来吗,到时你们好好监督一下我们的工作。”“监督”二字说的尤其重,“呀,染厂那边来电话了,我去接一下啊你随便看看。”
小包拿着电话走开了。
一旁有个师傅在烫布,时不时拿眼瞟下江篱,不说话。小包一个电话接了好久都没有回来,江篱便坐下来,翻到标着自家公司的布料样,对着文件自行琢磨。
江篱一个单身未婚女青年还从没晚上独自去过酒吧,她打电话问郑经理的意见。
郑经理说:“既然是施厂长家的酒吧,应该是很安全的,说不定这施幼珉很快就要继承家业咧,联络一下感情也好咧!去去没所谓的,反正你也跟个男孩子一样哈哈哈!你自己注意安全,别太晚回去。”
男孩子……江篱对着镜子瞅了瞅,挺女人呀!
去之前江篱终于有空在宾馆洗了个热水澡,把头发吹了个飞扬利落。三套t恤里挑了一件最女人味的套在身上,喷了点宾馆前台赠送的小香水,又向人家借了一支快要用完的睫毛膏,在洗手间忙乎了半天才出了门。
像个男孩子?笑话!
江篱按地址去了施幼珉的酒吧,不远,公交三站就到了。未进其门,先闻其声,一个女人划破天际的大笑从门缝里传出来,压过音乐,飘了半条街。
推门进去,却见只有一桌客人。
施幼珉正在吧台后面倒一杯柠檬水,看江篱进来愣了一下,随即走出来招呼她,眉眼弯弯的,“没想到你会来。”顺手将柠檬水递给她,“刚调好的,巧了。”
“我喝啤酒。”
“哦?”施幼珉挑了挑眉毛,又一次感到意外,“我给你拿。”
店里唯一的那桌客人在高谈阔论,江篱看到了刚才声音的女主人,她这会儿没大笑,但脸上还挂着笑意,正专注地听一个中年男人讲话。脸是猪肝红,灯光下泛着油光;刘海是自然卷,一撮撮排列,遮住了智慧的大额头;后面头发是烫过的,盘成一个半圆,别着一只亮晶晶满是碎钻的发饰,灯光一照眼被刺得生疼。
女人眼观四路,看到江篱便伸手朝她打招呼。江篱朝她笑笑,随后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施幼珉端着一大杯啤酒和一盘鸡翅走过来,“尝尝啤酒味道怎么样,不够了再叫我。”
“这么快就烤好鸡翅啦?”
“是那一桌的。我知道你一天都没空吃东西,先给你。”
“人家不会有意见?”
“都是熟人,没事。”施幼珉朝那个女人点点头,那女人正看向这边。“你先吃,我再让人给你做个意面。”
“小包没有来?”
“他说要去接几个朋友,晚点到。”
施幼珉刚走开一会儿,那个女人便伸手叫她过去。江篱左右看看,四周无人,只能是叫她,便指指自己的脸,“是叫我吗?”
“是你,是你。别一个人坐着,过来一起聊聊呀!”
江篱不知所措,施幼珉在吧台后面朝她耸耸肩,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江篱带着啤酒和疑惑走过去,还不等开口问有什么事,那女人已拉开一把椅子,“你就坐这儿,把你的鸡翅也端过来端过来,哈哈哈哈!”
五六个陌生的人一起看向她,像一束追光追在她的身上,他们的表情如雕像一般定格。
江篱被注目的浑身不自在。
“都是老施家的客人啦,不用客气,哈哈哈哈哈!”女人笑得下巴都在颤,“我叫胡梅,你就叫我老胡。不过,小姑娘我应该是头一回见,你是哪个厂的?”
“我是泉州升泰的,外贸跟单。”江篱回答着,又扭头看看吧台的施幼珉,寻求帮助。这架势她还从来没见过,虽是做销售,可她身边的那几位同事都多多少少带点书生气,除了发邮件打电话热乎些,平常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外销部最有江湖气的唯有郑经理,也没有和他一起吃吃喝喝海阔天空地侃过,一出来就碰上这么热情的,江篱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应了。
“泉州升泰我知道,你们郑总是老朋友了,哈哈哈哈!还有吴总,对吧?好久没见了。听说他最近在倒腾什么香料生意?有本事,哈哈哈哈!”
江篱觉得自己的右耳快要聋了。
“我平常很少见到吴总。”
“哦,他是大忙人嘛哈哈!”胡梅大手一抬给江篱介绍,“这是商标厂的柴正旺柴老板,这个是他的销售尹经理;这位,哈哈,这个美女就厉害了,白手起家做童装,厂子在嘉兴,大着呐!最近来上海和宁波谈生意,几百万美金的订单呐!”朝天的手掌立马换成了大指指,“了不起!”
“胡总你太夸张了。”被称为“美女”的女老板年龄和胡梅相仿,大概四十多岁,比胡梅瘦,也更憔悴。她留着不太合适的长发,显得皮肤更下垂;头发染黑过,因为白头发看起来很不服气,在发根处已顶出半寸,逼得没有生命的黑色步步退让。
“我是前几年赶上了好时候,以前哪敢想做贸易的事儿啊?”美女老板被恭维得直笑,黑眼线画的太长,一笑就藏进了眼角的鱼尾纹里,“以前都是国营的才有对外份额,后来就好了,我们也有机会了。政策一放开,赚钱拦都拦不住。”
“蒲总谦虚了,倒掉的厂子多了去了,还是你经营得当才能撑到现在。”胡梅恭维完,转头对江篱说,“对了,蒲总也是泉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