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内销外销
雨一直下,淅淅沥沥的比感情还纠缠。
厂子里没有人打伞,人们对这样分量的雨早司空见惯。施幼珉将p3连同耳机一起胡乱绕了绕,塞进松垮的短裤口袋里,小半截线还在外面吊着,“用不了多长时间,厂子不大。”
珉玒是个小纺织厂,只有十六台大圆机,比江篱以前在爸爸车间里看过的机器要小些。施幼珉带她经过的地方几乎都堆着一垛垛的胚布,还有一些从染厂加工后送回来的布料,经过上色和烫整,看起来比胚布就赏心的多。
江篱看到有一半的机器闲着,忍不住说,“你们一般都是在夜里生产吗?”
“不是吧?”施幼珉又有些不确定,“应该不是。不过我晚上没来过,不知道。”
“你去过染厂吗?”
“没有。听说气味一言难尽。”
“我这个客户对环保要求特别高,你们用的染料……”江篱自知说的太过直接,换了个委婉的说辞,“听说国外客人对货品的环保测试都很严格,比如这一单,我们就需要提供所有的oeko证书,到时大货也要在人家的实验室再测试,要是通不过,承担测试费是小事,说不准还要赔偿。”
“你把这些要求跟我爸说说。”
江篱哭笑不得:那你只是一个传话筒和看门的吗?父亲不在,你守摊子,你不买不卖,只这样守着,再攒下一屁股事等父亲回来再处理?
看着闲置一半的大圆机,江篱否定了来宁波之前的一切猜想,她一直以为珉玒纺织和自己公司一样,是因为生产任务太多而顾不上她这个小单子。眼下看来恰恰相反,一个散慢的代理看家人带着一批无事可做的员工,老施厂长不在,连机器都转不动了。
施幼珉穿着人字托穿梭在车间里,像是来车间度假的。沿途工人同事见了他,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没有见了老板儿子的恭维,甚至没有笑脸,大都用平静的接近于木讷的眼神看他两眼,顶多叫声“小珉”,打个招呼,便各自忙碌去了。
施幼珉也不介意,他本就不喜欢寒暄,更不乐意看别人刻意逢迎的样子,这下倒省了许多客套的麻烦。这些都是爸爸的下属,不是他的,虽然所有人都认为这厂子终究会是他的。他能在这个时间出现已是很难得了,这个时间他通常都在睡觉,在家里或办公室的沙发上。
施幼珉突然问,“你们做外贸有意思吗?”
江篱没想到少言寡语的他居然主动攀谈起来,可她心系打样,实在没心跟这个不管用的少当家闲聊,便胡乱应答,“还行。你们不做外销吗?”
“好像不直接做,只和你们这样的贸易公司合作。”施幼珉也不那么确定,“我爸说过好几次做内销风险大,想做外贸,但一直都没做起来。”
江篱笑了。
“笑什么?”
“你总是‘好像’‘好像’,感觉这厂子不是你家的。”江篱说话太直,又后悔了,连忙圆回到刚才的话题上,“你说内销风险大?这我还是头一回听说,我一直以为外贸风险更大,中间毕竟隔着一个或几个海洋。”
“我爸是这样说的。”
“你觉得呢?”江篱问完就后悔。这吊儿郎当的能说出个啥子丑寅卯来。
“我觉得也是。”施幼珉居然难得的笑了,眼睛果然是弯弯的,“不是很懂。不过我经常进口比利时啤酒,没遇到过什么收了款不发货的事,当然货晚到几天也有。无所谓,我没投诉过。”
“我的客户要都要你这样就好了。”
“是我懒。”
“看不出来你还做啤酒进口生意。”
“是我的酒吧用酒。”
“酒吧?”江篱忍不住抬头看他一眼。她不低,他比她还高大半头,倒不是传说中江南男生的样子,挺威猛的,“你开酒吧?”
“不像么?”施幼珉斜睥她,又将目光收回。
“像,像……呃,挺厉害的。”江篱再次用余光打量他的衣着,明白了这身装扮的原因,随后又自觉地在心中与他划清了界线。她自认土得很有传统美德,他却潮得引人侧目,她与施幼珉这样的男人永远不会有交集。他根本无心经营这个枯燥的小厂,而她与他除了工作,再无别的可聊。
不知为什么江篱忽然感到有点惋惜,也许是为这短暂的交集,或是为刚刚感受到的一些荷尔蒙气息转眼就要散去了。江篱踩着车间历经岁月嘎吱作响的楼梯,每个台阶上贴的薄薄的一层木皮早已磨损,连固定的钉子都有点凸起了。施幼珉的步子和他的衣服一样散漫,可每次江篱被坑坑洼洼的楼梯绊一下,他都看得见,并时刻准备扶。
江篱留意到了,便故意让脚步更轻快些,“我腿脚灵活着呢,没事。”
施幼珉说,“我该提醒一下我爸重装修楼梯,要是把人刮倒了,他恐怕要白忙乎半年。”随手捡起一只不知从哪儿掉出来的螺丝帽,精准地掷进三米开外的垃圾桶里。
这一掷,江篱又闻到了荷尔蒙的迷人气味儿。她老脸又一红,把头往耳朵后面一抿,岔开话题,“小包!我看到他啦。”
施幼珉将江篱交给小包,便说要回去睡觉了,晚上他还要去酒吧,得养足精神。他邀请江篱忙完了去酒吧坐坐,还说是老爸交待过的,甲方客人来了,至少要请人家喝杯小酒。
江篱不想去,想了一连串推脱的理由,小包便在旁边打哈哈,“去吧,支持一下小珉的工作。晚上我也会去。”
施幼珉才不强人所难,潇洒地挥手说再见,趿着他的大拖鞋走了。他走后,小包凑近江篱悄声说,“其实是少东家酒吧生意不好,需要人气。”
“哦。”
“去捧个场?”
“行。我晚上没事就去。”江篱对酒吧没有兴趣,也没有想攀谈的意愿,手里已提起一块肉色棉布,“这是我们公司要的那个吧?”
说起工作,小包显然没有说去酒吧那么兴奋,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他认为江篱很无趣,长相无趣,打扮无趣,说话也无趣。
小包想,这样的女人,大概也只适合谈工作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