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一场幻象
回宫后,凤凝留千怀锦在殿中下棋,他自然知道她的心思,她也清楚他知道,只是谁也不说破。
苍鹰却是有点奇怪,棋局刚过半,他贸然上前道:“王上,属下想出宫一趟,还请王上恩准。”凤凝调侃道:“不是刚回来吗,怎么又要出去,难不成,在外面有了相好的?”
苍鹰那张万年不变的石脸上竟然难得地有了几丝窘迫,凤凝也就不为难他了,道:“去吧,这儿也没你什么事。”
虽然“老板娘”批假了,但老板还没发话,苍鹰只能等着了。
千怀锦兴致不错地下着棋,完全没有张口的意思,凤凝便轻轻咳了一声,又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对面的人装糊涂道:“小白,怎么了,不舒服吗?
她也不跟他打哑谜,指了指苍鹰,道:“你家苍鹰要出去一趟。”苍鹰不自然地闪了闪面色,总觉得这话听起来怪怪的。
他随意一瞟,苍鹰就低下了头,显得有几分做贼心虚,他收回视线后,继续悠闲地下棋,苍鹰也不敢多话,凤凝实在看不下去了,决定再帮帮可怜的苍鹰。
“苍鹰,你家王上嗓子疼,不太想说话,他刚才都特意看了你一眼,意思是准许你出宫了,你快去吧,记得早点回来。”
听完这一番一本正经的大实话,苍鹰甚是感激道:“谢王上,谢娘娘。”凤凝忙纠正道:“我不是什么娘娘,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叫我馆主吧,或者白姑娘。”苍鹰点头道:“是,白姑娘。”
苍鹰离开后,凤凝特意瞧了一眼千怀锦的脸色,见他没什么变化,旋即便收了回来,随意道:“你先前告诉我,你如果不对自己残忍一点,就只有等死的份,”他眸中的冰泽顿凝,刹那又恢复如常,“但现在不是以前了,你可以试着,对自己好一些。”
他唇角勾起一丝淡得凉薄的笑意,道:“宁我负天下人,毋天下人负我。”话锋一转,“你遭他算计与人有染,你能原谅他吗?”
她缓缓落下一子,沉声道:“如果还有可能,我想与他白头偕老。”顿了顿,一口凉气吸入肺腑,冷得心尖发苦,“可没机会了,蜉蝣之惑,不过是一场幻象,以我现在的身体,这场幻象也撑不了几年,可就算没有这场幻象,我与他,都没有可能了。”
她伸手扣住他冰白的腕子,哀求地看着他,道:“你放了大哥吧,我的药只有你能配,我会按时吃药,以所剩余生陪你。”
他眸光微动,对上那祈求的视线时,却是冷酷,“你是可怜我,还是可怜你自己。”他拨开她的手,起身道:“你好好休息。”
殿中灯火明暗交加,映出一片斑驳光影,她看着棋盘上的黑白棋子,眸光渐暗,喃喃:“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终究是一场梦。”
花舞在房中静坐,看着天光渐淡,有人敲响了房门,她眸中现出一丝警觉,“是谁?”门外的人没有应声,只是再敲一次房门,她便知道是谁了。
房门打开,她还未打一声招呼,他便道:“我送你离开,再也别回来了。”她微微惊诧,又轻轻摇了一下头,莞尔道:“不用了,我不走,我若走了,楼里的姐妹怎么办。”
他面上的冷峻深了几分,以不容置疑的语气道:“听我的。”她再次拒绝了,道:“你带我去看看王上吧,我从未求过你任何事,就这一次。”他静默片刻,点头答应了。
夜幕降临,苍鹰带着一名婢女去了地宫,两名守卫见来人是王上身边的苍鹰大人,也没有多加疑心,恭敬地让出入口。
迦弥倒挂在绿藤上荡秋千,怡萱和两名婢女在做着木雕,角落里的迦蓝专心地照看着长高了些的小绿苗。
苍鹰带着那名婢女进来后,倒挂金钩的人灵活一跃,便稳稳落在了地上,朝两人走了过来,眉梢勾着一丝洒脱不羁的弧度。
当那双黑瞳无比清晰地映入眼帘,花舞连说话都不利索了,“王上,您的眼睛”他洒脱道:“我这眼睛没瞎,看得见东西。”
花舞忙侧脸揉了揉泛红的眼眶,转过头时,眼前多了个眼神犀利的凶女人。
怡萱一把箍住迦弥的胳膊,娇蛮道:“这是我夫君,识趣点就赶快离开。”花舞柔和地笑了笑,施以一礼,道:“娘娘误会了,奴与王上并无男女私情。”旋即欣慰道:“如今看到王上安然无恙,身边还有娘娘这样细心体贴的女子照顾,奴便放心了。”
怡萱听她这样夸自己,态度立刻来了个大转弯,笑着道:“姐姐,刚才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花舞回以一礼,道:“日后,王上就有劳娘娘费心照顾了。”怡萱笑着点头道:“姐姐放心,我一定照顾好他。”旋即脑袋一歪,靠在了他肩上,迦弥一个灵活抽身,重新飞上绿藤荡秋千了。
花舞和怡萱继续说了几句话后,便随苍鹰离开了地宫。
“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自然继续开我的红豆馆,你若有时间,便来我楼中坐坐吧,我给你安排几个能歌善舞的姑娘。”“哼~~~,我逗你呢,别紧张,好了,我要进去了,你回去吧。”
千怀锦在月色中独坐,一个身影自阴影中逐渐清晰,停住后,旋即跪在了地上,“王上,还请您留她一命。”
他冰白的指尖敲下两个随意的节奏,银色月华在那双冰色碧瞳中静谧流转,半晌,他起身朝身后的寑行去。
殿门合上后,院中只剩跪在地上的苍鹰。
翌日天亮,殿门打开,他经过跪在地上的人离开宫殿,去了凤凝的住处。
她闭目躺在躺椅中消磨着清净的天光,身上盖着羊绒毛毯,两名婢女一左一右在身后候着。
千怀锦走近后,两名婢女便都自觉退下了,他静看了一会儿清澈高远的天空,她缓缓睁开眼睛,道:“去看看你母后吧,这些年,她心头压了许多话要对你说,有些事,并非表面所看到的那么简单,她有自己的苦衷,我知道,有些事,错了便是错了,再大的苦衷也不该被轻易原谅。有人说,恨比爱容易,有人说,爱比恨容易,恨就像枷锁,一旦背上,心也不得轻松,爱过于沉重,也是不得轻松。”
她抓着扶手直起腰身,望着他的半边侧脸,道:“让自己活得轻松点,没什么不好的,别把所有的枷锁都给自己背上。”
他静望着天空没有应声,她收回视线,抓着扶手刚站起身,便被他牢牢握住了手,“你这个儿媳妇,是该介绍给母后认识一下了。”
不给她任何商量的余地,他带她去了珊莎的寝宫。
“锦儿,你来了。”
珊莎快步行来,声音里是掩不住的惊喜,他扫了一眼桌上放着的拨浪鼓,旋即便收回了视线,将身侧的人往前牵了牵,道:“母后,这是孩儿选定的王后,三日后的封后大典,还请母后务必到场。”
珊莎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坚决道:“不行!西域的王后怎能是中原女子,你若立她为妃,母后绝不反对,但王后,必须是皇室宗亲之女。”
凤凝本也不想当这王后,正欲发表自己的意见,千怀锦冷冷的声音抢先道:“母后想必是误会了,我不是在征求您的意见,只是来知会您一声。”
说罢,他拉着凤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寑殿,珊莎气得面色苍白,指上套着的尖利指套也因此颤抖不已,心中认定这件事是凤凝挑唆的,杀意再次席卷而来。
路上,凤凝不停地劝着他,“你别冲动,王后乃是一国之母,我的身份根本不适合,而且,我已为人妇,绝不会再嫁,你死心吧。”
经过一座假山,他突然抓住她的肩将她抵在了石壁上,道:“三日后,你老老实实地成为我的王后,否则这辈子,你休想再见到你大哥。”
婢女们端着凤袍首饰次第入内,东西在桌上放下后,领头的婢女上前道:“娘娘,这凤袍是王上特意让奴婢等人仿照中原的样式连夜赶制的,您先试试,看合不合身,若是不合身,奴婢等人立刻拿去改。”
她倚在窗边,头侧靠在窗框上,看着院中的花木,没有说话,目光清清淡淡,恍若一汪浅浅的清水。
婢女等了等,又上前几步,行到她身侧,道:“娘娘,您先试试吧。”她缓缓道:“不用试了,都下去吧。”婢女迟疑了一下,便带着其余人退下了。
一口微凉的空气缓缓吸入肺腑,她阖上那汪清浅,倚在窗边,静静听着风的声音。
一人慢慢行来,脚步恍若幽灵,轻得听不见声音。
不知何时,她身后多了一人,突然的说话声让她心下受了几分惊,“怎么不去试试,不喜欢吗?”她定了定心神,抓着桌子边角蹒跚着步子经过他走到椅上坐下,道:“你喜欢便好。”
她的声音缥缈虚无,仿若被抽去了所有鲜活的色彩,只剩一方清淡,听着这样的声音,他的心像被什么挠了一下,莫名生出几丝恼火,但面上仍是平静无澜。
他行到她身侧,缓缓蹲下,凝视着那双清浅的琉璃目,声音第一次温柔,“小白,你成为王后以后,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他将她冰凉的双手拢在掌心,“你若不想同床共枕,那咱们就各睡各的。”
她缓缓抬起视线,看着他道:“你让我见大哥一面。”他眼底掠过一丝晦暗,嘴角却勾出一丝淡淡的笑意,“等三日后大婚,你我结为夫妇,他便也是我的大哥,到时我自然会放他见你。”
她期盼的眸光紧紧凝视着那双碧瞳,“别骗我。”他回以她肯定的眼神,“不骗你。”
他缓缓靠在她的膝上,闭目道:“小白,就这样待会儿。”她安静地坐在椅上,听着时光一点一点地流走,眸中不知悲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