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那年夏天
古朴的廊壁上有数百个小方格,镶嵌着六大名茶制成的琥珀,远远地看去会引起密集恐惧。路鸢端着托盘走近餐厅专设的包间,淡黄薄亮的灯光打在她细腻通透的皮肤上,素净的五官被拼贴进这雅致的布景。
她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便小心提防,推开包间的门,褐色的墙面四合,冷白的光源下,仿宋的桌椅摆件简洁平正,只点缀两三处绿植。
七八个男人围坐着圆桌相谈甚欢,尽是闲适放松的姿态。
路鸢刚要去放酒,忽然被一个厚壮的身体撞得失去了重心,托盘里的瓶子坠落在地,“啪”的一声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撞了她的男人连声道歉,她转身看见他虚浮的歉意,猜测他是为了拆台故意这样做的。
酒的主人缓过神来,上前看看她和碎了一地的瓷片,惋惜的叹道:“这是我去年在拍卖会上得的,是六零年的酿制啊。”
“对不起,先生,对不起……”路鸢鞠着躬连声道歉,低头时看见碎片中那个缺了角的“五”字,才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经理在这时匆匆的进来,严厉的质问她:“怎么回事?”
路鸢低着头,吐字清晰地回答:“刚才这位先生步子太急,不小心撞到了我,然后酒就掉在了地上。”
“你这孩子,做错了事就做错了,撒什么谎。”那个男人装腔作势地将责任都推给了她。
刚才大家聊得热络,没人关注到她进来,所以也判断不了孰是孰非。
经理也不敢质疑,只能焦急地望着路鸢,掩着嘴凑到她耳边,用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跪下来求他吧,几十万呢,你赔不起的。”
香水味窜入路鸢的鼻子,她委屈地看向经理,如果她跪下来不就等于承认了吗?经理捏了一下她的胳膊,画面定格在路鸢犹豫的时刻,时间快落上尘埃。
“贺伯伯。”一个清朗的声音打破沉默。
“你别伤心了,我看她也不是故意的,要不我们继续吃饭吧,下次我带一瓶好酒给你。”
路鸢向说话的人看过去,感激的眼神自不必说,他与她对视了一秒就移开了目光,看向贺先生。
贺先生也觉得自己刚才有些失态,就着台阶下了:“那就听奉霖的。”
经理拉着路鸢千恩万谢后离开了包间,另一个服务生进来将碎片收起来放进了垃圾桶,地毯上的那几十万也渐渐蒸发在空气里。
“你刚才怎么那么倔!”走远了些经理压低了嗓音训斥她。
“我知道经理是为我好,可是那样做的话不就是承认是我打碎的了吗?”路鸢辩解,如果那个贺先生执意让她赔呢……
“他不会为了这点小东西不顾颜面。”经理无奈的叹气。
“是我错了。”路鸢心服口服。
或许她当时并不是在纠结要不要背锅,而是不想下跪,慌乱中她也记不清了。
包间里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浓郁的酒香散在空旷的空间里,激发了醉意。
“合原一直是靠职业经理人在管,我觉得效率不高。”
“所以说还是必须要干预,战略决策一定要管。”贺先生接过来,语气较前者和缓了许多。
许奉霖欲离席,礼貌地向大家颔首示意,几步走了出去。到洗手间门口,他听到里面传来一段令人作呕的对话:
“贺总这酒可惜了,啧啧。你说你也是,逗他干什么。”
“我好心提醒他一下,马屁拍多了会招人烦的。诶?刚才那小姑娘倒是挺好看的,胸大腿长,估计活儿也不错。”
“想睡她还不容易”
……
他没再听下去,转身走去了另一边。
回来的路上,路鸢从一个包间里出来,一手拎着托盘,轻轻关上门。黑色的旗袍包裹住她玲珑有致的身躯,脚步辗转间,白皙纤细的小腿若隐若现。
转身她就看见了他,廊壁的灯光将他照得虚幻,路鸢凭着记忆勉强辨认出来,在他快走过去时叫住他:“你好,刚才谢谢你。”
许奉霖头也没回,说了句:“不用谢。”
她见怪不怪,抬手看看手腕上的转得像分针似的时针,准备去换衣服下班了。
路鸢只有周六周日在这兼职,这是第三周,现在看来工资虽然高了些,但要承担很多风险,所以辞掉这份兼职应该算是拒绝诱惑对吧?
她穿好自己的衣服去找经理,经理和晚班的员工在餐区吃饭,见她过来问:“你到时间了?”
她点点头说:“经理,我下周不能来兼职了。”
经理夹起一块番茄放进嘴里,说:“你坐。”
路鸢坐到她对面的椅子上,长话短说:“今天的事让我挺害怕的,另外我马上就要高考了,以后就不兼职了。”
“鬼才信。”经理笑着拆穿,“没事儿,这种事我见多了。”
小宁拿了一杯柠檬水给路鸢:“喝点水吧,累了一天。”
“谢谢。”路鸢微笑着接过来,对经理说:“很感谢经理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我是真的想好好复习了,不是想换地方。”
“好吧。”经理放下筷子抚了抚肚皮,“工资的话,我明天让财务那边给你结账,按当初说的,次月初转到你的银行卡里。”
谈好了之后路鸢乘电梯下楼,捶着腿看着变化的红色数字,15,14,13……
出了大楼她的意识渐渐混沌了,艰难地迈着步子,感觉自己被绝望撕裂。
车子从停车场驶出,许奉霖左转时恰好看见不远处被人架着胳膊走的女孩,即便没有听到上文他也会一目了然。
他将车子开了过去停在他们面前,下车将那个女孩拽过来,问:“你们干什么呢?”
“她喝醉了,我们送她回家。”一个人坦然的解释。
另一个没敢张口,是因为认识许奉霖。
“我来送吧。”许奉霖说完拉开车门将路鸢塞进后排座位。
那两个人也迅速完成了沟通,默许他将人带走。
他带她去了他在公司附近的公寓,进了门把她往沙发上一丢,看着她的脸叹了口气,这什么智商啊……
从包里翻出她的学生证看了看,路鸢。白瞎这名儿了。
三个多小时过去,路鸢睁开眼以为自己在做梦呢,抬头看了看四周,头又被舒服的布艺沙发吸引了回去。
思考了一下,她扶着头站起来,墙上挂的时钟,时针已经走到了“1”的位置。这间房子里除了卧室其他都一目了然,那边用来办公的区域一个挺拔的背影面向着她,路鸢走过去,看到他的脸后,像被施了法一样定在了那。
许奉霖察觉到身后有人,转过头看她愣愣地站在那,说了句:“你醒了。”
“我……”她回过神来吐出一个字,不知道要怎么继续说下去。
“还用我解释吗?”他懒懒地问,窗外的都市映衬着他的脸,令人有一种恍惚的感觉。
“不用。”路鸢摇摇头,说:“谢谢你。”
她说完忽然怕极了“谢谢”这两个字,这辈子都不想再说了。
一个力道将她拽到他腿上,“就这么空口说说?”许奉霖拥着她,馥郁芳香入怀,竟是无骨的感觉。
“你这样和那伙儿人有什么区别……”。她看向他深潭似的眸子。
“你这么说话良心不痛吗?”
他委屈地看着她,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像个小孩子。
路鸢笑出来,捧起他的俊脸,向他唇间吻去。她的思维习惯了举一反三,勉强蒙混过去,加上用紧张掩饰,倒也没被他发现是个新手。
直到他将她覆在床榻上,吻着吻着才觉得不对劲,停下来问她:“你抖什么啊?”
“我没抖啊。”路鸢搭在他肩上的纤手拿了下来,睁眼说瞎话。
许奉霖打量着她娇嗔的模样,眼神中掠过一抹思考,看似体贴地说了句:“有特殊情况提前说啊,我好区别对待。”
“你让我回家吧……”她明眸转动,请求中带着些讨好。
他低下头轻咬了一下她的耳垂,气息洒在她耳廓:“现在求饶还太早了点。”
路鸢被闹钟吵醒,侧头看见他俊逸的面庞,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眉宇间没有一分愁绪,像极了这入夏的阳光。看着看着,他浓密似羽扇的睫毛眨动了,眸子在眼缝中转了转,问她:“几点了。”嗓音中带着一些沙沙的倦懒。
她看了一眼时钟,说:“八点三十五分。”
许奉霖又翻身将脸蒙住,软散的黑发凌乱地搭在白色春被的边缘,路鸢将目光移开,轻手轻脚地下床捡起散落在地板上的衣服,一件一件套上,然后去卫生间洗漱。
十分钟后,她干脆利落地整理好自己,到玄关那边换鞋。
他出来时她在系鞋带,牛仔裤与浅口帆布鞋间露出一截白皙的脚踝,绑起的马尾辫垂在绀色的毛衣上,被挎包的带子压住了。
“要走了吗?”
路鸢抬头,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高大的身形挡住了照在她身上的光线。
她站起来,笑着向他点头:“嗯,再见。”
“不用我送你?”他又问。
“没事,你去休息吧。”她眼波盈盈,打开门走出去,关门前还不忘向他摆摆手。
他住的小区临近cbd,路鸢对这边不熟悉,找了很久才找到公交站。来往的人不乏自信干练的职场女性,路鸢看着她们神采奕奕的模样,平淡的眼神中才略略现出一点光芒。
以前她总是觉得时间要多一点再多一点才好,这样被她兼职浪费掉的时间就会被变大的分母溶解掉,现在却期望时间像白驹过隙,她瞬间成为自己想象中的样子。
许奉霖从福宁路转向日新路时遇到了一对闯红灯的母女,幸好他开得慢,忍不住埋怨地看了孩子母亲一眼。
转过弯去有一处公交站,328路车正要变道,他又放缓了速度,眼眸一转看见了站牌下的路鸢。
四月末,树枝的新芽已织成阔叶,摇荡在清晰可辨的春风里。
路鸢右手挂在包带连接处,安静从容地望着路对面的咖啡店放空,不施粉黛的面容融进移植进城市的绿化景观,看上去脸上的毛孔都在畅快地呼吸。许奉霖发现她竟然还有绿化带的功效,紧抿着的唇弧度发生了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