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阳城杀机
文景二十七年七月十五
一如当年般,一排鸿雁掠过天际,风过留声,雁过留痕,雁腹之下是繁华无尽,一寸一金的阳城。
今之秋,甚冷。
申时,一个孤独的身影踉踉跄跄摔进了北巷,他的身份是北境司徒公聂凌的庶长子。今晚的月色撩人朦胧,在不经意间柔化了他的样貌,额上的碎发肆意凌散,平日严肃的厉眉在月光下显得温柔多情,但触目惊心的伤口打破了这一美感。
聂渐修右脸上有一道箭痕,耳骨被利器穿过。他迫切地想回家,但伤口成了牵制他的桎梏。
他的身体很重,甚至有了从未有过的疲倦。
十日前,聂凌给了他一个任务――暗杀酆门门主。
酆门表面是一个武学门派,私下却在贩卖私盐,它的产业遍布东华三国。要知道任何一个门派若无官方的扶持,是坚决无法立足于江湖的,这自古有之。
酆门之后是丞相章允明。
章允明与聂凌分庭抗礼,如今又值政斗关键时期,便命聂渐修以江湖人士的身份暗杀酆大海,意欲斩断章允明的左膀右臂。
但酆门立于江湖几十年,门派之中高手众多,暗杀小组只有聂渐修一个人回来了。聂渐修拖着受伤的身体,一步一步往北巷走去,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身子一怔。
“你是谁?为何要入酆门杀人?”身后是虚无却真实的声音。
聂渐修转身,只见黑暗中徐徐走出一个黑衣人。黑衣人头戴倒三角抹额,手上是阴门特制的弯刀。聂渐修嗤得一笑,道:“天子脚下,阴门倒敢涉险杀人。”
黑衣人道:“只听雇主言,不问其中故。”
这句话是阴门的门规之一,也是最重要的一条。
聂渐修问:“二等杀手?”
黑衣人如实回答:“末二等,此番完成任务便升正二等。”
聂渐修又说:“你倒实在,你可知我是谁?”
只听黑衣人道:“管你有滔天之位,我只听雇主言,不问其中故,任何人都不能例外。”说着,黑衣人极速向前,一把弯刀使的行云流水,侥幸一斜将聂渐修左脸划伤。
聂渐修一抹脸上的血渍,突然笑的阴翳乖张,道:“大师傅难道没有教你们,下手一定要狠,刀刀需以致命,你专往脸上来算是怎么回事?”说着他轻轻弯身,轻松找出刀法的破绽,致命一击时,手里的长剑咣当落地,随即代替的是猛烈的掌。
留了黑衣人一命。
黑衣人半跪于地,双眼因惊恐而睁的圆大,不敢相信的问道:“你是霍风?”
聂渐修转身离开,一瞬之间,口中涌出的鲜血如水流下,前襟暗红一片,这场打斗虽未尽全力却引出之前的内伤,他不愿让身后人看见自己的颓败,用尽最后的力气从胸腔中发出一个“滚”字。
黑衣人望着那个伟岸的背影,心中一横,手中的弯刀豁然精厉,怒吼道:“你难道忘记那句‘只听雇主言,不问其中故’是你立下的门规吗?没有完成雇主的任务,我回阴门要掉入三等杀手,这于我而言比死更难以接受。”
聂渐修身子一颤。
殊不知此时,于百米之外的高楼之上,有两双眼睛正盯着他们。高楼上站着一男子,他立正直站,双手后插,目光如鹰猎食般盯着远处的男人,他身后还坐了一个妩媚动人的女人,她叫是烟。
是烟的身体像条扭动的蛇,妩媚多娇,她的眉细又长,眼睛似有勾人之术,将见过她的男人迷的神魂颠倒。她指间轻拨乐弦,膝上的琵琶便发出了悦耳的声音,媚眼选择性忽略北巷里的打斗,但她的手出卖了她,她拨出的弦音乱了一拍。
是烟惊恐地看了聂凌一眼,见他并无多大反应,稳住心绪继续拨了起来。
一曲停罢,她问:“司徒公还想听什么?”说着抬头对上了他的眼睛。
聂凌这双眼睛看过太多世俗,看过太多尔虞我诈、阴谋设计,以至于现在他的眼睛充满了阴险恶毒。
是烟无法对视这样的眼睛,她猛地低头,自顾自说道:“《千金思》如何?”
聂凌没有理会是烟的话,也自顾自说道:“此番他未能完成任务,侯爷那里,我无法替他交代。”
“酆府门中高手众多,仅凭渐修一人,何以成事?”是烟声音极轻,却足够让聂凌听见。
聂凌回答:“那又如何?我只看最后的结果。”
聂凌就是如此自私狭隘之人,从不把聂渐修当人,只是他实现目的的工具,是烟思虑尔后,低头望琵琶,只见她左手按弦,右手轻拨,一曲《千金思》赫然响起。
是烟一边拨弦,一边说道:“聂娣宜不能回阳城。”说罢,一根弦猛然断裂,声音戛然而止。
“不如给渐修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将聂娣宜之事交与他。”是烟继续说着。
聂凌又说:“去帮帮他,我还不想他死。”
是烟颔首,一步点上栏杆,单手抱着琵琶从楼台跃了下去,她轻功极好,飞檐走壁间已经到了北巷。
黑衣人的弯刀距离聂渐修一寸之处,是烟抽断琵琶弦,拨出的弦丝穿过黑衣人的抹额,一击毙命。
聂渐修见来人是是烟,身子一软,是烟手疾眼快地扶住了他,也顺势搂住了他。
是烟眼里含着泪,语气哽咽着:“哥哥,我来迟了。”
聂渐修是在太累了,他阖上了眼睛,胸腔发出一丝虚无的声音:“阿笑,我好累。”
是烟传达着聂凌的命令:“哥哥,宫中明蕤娘娘病重,她恐元奕在其死后受难,已经暗示老夫人借以大寿让聂大姑娘回来了。”话此,她动了恻隐之心,但仍继续说道:“聂大姑娘虽然无辜,但她断然不能回来。”
聂渐修又说:“你动了恻隐之心?这吃人的世道,最不需要的就是这个。”
是烟颔首,道:“我明白!”
聂渐修睁开了眼睛,正好看见楼台上的人影,八尺三寸,体态微壮,背稍驼,不是聂凌还能有谁?他问是烟:“还有什么?”
是烟回答:“此行虽不凶险,但聂大姑娘一死,多方势力将打破平衡,我们不能引火烧身,事后将此事推到元礼身上。”
聂渐修大笑,道:“还有呢?”
是烟又说:“今年训场只出了一个人。”
聂渐修问:“炽凤?”
是烟点了点头,道:“她已经在路上等你了。”
经过两场大战,此刻聂渐修的身子已经散架,他提不起任何力气,但他还是接下了这个任务。
他说:“阿笑,我需要一个......”后面的声音陡然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