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改变
将军府终于在叶齐二人的背后越来越远,叶清和真没想到齐俢的力气如此之大,表面看着骨细如柴的手,隔着护腕握住她一直拽着她往前走,她尝试了数次也没能挣脱开。
“放开我。”叶清和终于决定不再白费力气,转而冷言命令。
“得罪了叶姑娘,只是你现在不太冷静,我不能看着你以身涉险犯下大错,等回到齐府,我自会放开你。”齐俢原本担心她半路折回去和赵夫人继续对峙,想点了她的穴让她没辙,又转念一想,上次是因为她受伤了,现在清醒着,不管是扛着还是抱着回去似乎都不太妥当,但是目前确实不能让她回头,只能出此下策。
“我不是犯人,你也不是捕头,我自己能走,你这样大街上拉拉扯扯,影响…”说着叶清和再一次发力尝试抽出自己的手,“你的清誉。”
听到她的这番理由,齐俢的脑中突然涌现一个念头,有些想法就是这样忽然之间,电光火石般出现,只见他点了点头道,“喔,叶姑娘言之有理,那便——”
叶清和还在暗自和那只手较劲,齐俢却猝不及防地松开了手,人的本能迫使叶清和往后一个趔趄,眼看就要倒在大庭广众之下,幸好被旁边的某人“眼疾手快”地扶住了腰,将她稳稳停住。
街上有个小女孩牵着娘亲刚好经过,好奇地指着他们,“娘亲那个姐姐……”被她的娘亲匆忙拉走,“小孩子不要问那么多,走了走了。”
“可满意了?”齐俢语调轻扬,他第一次这样近地看她,近到自己的鼻尖都可以隐约感受到她的呼吸,原来,她的眼睛生得这样灵动,如寒星般,闪着深邃的眸光,又蕴含着一丝冷峻。
虽然只听到四个字,但是叶清和已经快速地接收到了话外之音,“是你自己让我放手的,我可是听了你的话,没让你摔个四脚朝天你该满意了吧”之类的,十足的戏谑。
“你!”这个人是故意的!于是她用胳膊肘猛地撞了齐俢一下,“哼。”快速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叶清和用手捋了捋头发,只有白芷知道,这是她紧张的下意识动作,直觉告诉她,以后得离这个人远一点。短短三年,这个人的武功就精进得如此厉害,性格也变得奇奇怪怪,吓人。
“三年不见,脾气好像变差了点,下手还真重。”齐俢揉了揉自己胸前被撞的地方,跟上叶清和。
其实叶清和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要是面对一些弱势的人,她甚至连讲话都会下意识地轻柔,三年前齐俢还是个手无寸铁又没钱没势的小杂役,被几个人用棍子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叶清和救下了他,透过白绫隐约见他脸上大片的红,又给了他一瓶伤药,让他最好再找个郎中瞧瞧,齐俢慌忙从自己身上摸出一些碎银想要答谢,被她抬手推回来,“我救你可不是为了这个。”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叶清和觉得有些好笑又可爱,“就是我身无长物不知该如何报答女侠,惟有这些银钱……”他又将手掌伸到叶清和面前。
见这小兄弟一脸认真的样子,叶清和也不便拒绝,于是从他的掌中拣了两枚铜钱, “好,我收下了,如果下一次你遇到需要帮助的人,而你刚好有能力的时候,你只要帮助那个人就当做报答我了。”
也许对叶清和来说,这只是一次偶然的相逢,但是对齐俢来说,确是他艰难岁月的转折点。
还没被璇玑门的人找到之前,齐俢是被一个老乞丐抚养长大的,随意取了个名字小宝,二人相依为命,四处流浪。但是有一天,那乞丐因为偷店里的桂花糕遭到毒打,小宝被老乞丐牢牢护在身下,手里握着一袋桂花糕,那是老乞丐答应给小宝的生辰礼物,可是年幼的他什么都做不了,只是大哭,害怕得浑身发抖。
“好好活着,一定要,活下去……”老乞丐说的最后一句话,成了小宝的人生信条。
即便每天浑浑噩噩度日什么都不做,肚子传来的咕咕声总是让他很难受,因为他什么都不会,于是不得不偷东西吃,却被打伤腿,下次又换一家偷,就这样偷一次被打一次,但他并不吸取教训,因为人活着就总是会饿,有时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怕狗的他,甚至跑去和野狗抢食,对他来说,没有什么能比活着重要。
幸运的是,他的记忆力惊人,见过什么人,走过什么路,看到过哪些地方放着什么,小小的脑袋里都能记得一清二楚。有一次跑去村里孩子上学的地方“听学”——蹲在外面的墙角听,日子久了,倒也听出些道理来,渐渐不去偷东西吃了,因为他知道了想要的东西需得用银子买,而银子要付出劳动才能得来,劳动可以让他活下去,活得更好。
他逐渐开始寻找活计,抗过码头三四十斤的货物,做过茶楼里的伙计,给大街小巷的人家送过家具,因为手脚勤快,又从来没送错过人家,家具店的老板打算去临安开分店,便带着小宝这个得力的助手一起去了临安。
有一回某个买家拖欠货款迟迟未结,老板便让小宝亲自上门去催款,谁知那个买家翻脸不认人,将小宝轰了出来,小宝凭借收据将买家告到了衙门,没成想县官大人收受贿赂竟然和买家勾结,不仅损毁了收据,还以诬告罪为由打了小宝三十大板。
言无常信,行无常贞,真是该死的小人!但是教书先生明明说,为官者清,明辨是非,为什么县令大人居然自甘堕落和那小人搅和在一起。不明白,小宝怎么都想不明白。
伤好以后,小宝想明白了,他就是没有错,是那个狗县令不配为官!少年人血气方刚,气不过,但是小老百姓又拿县令没有什么办法,他只好拿着锣去那个暴发户买家门口,边敲锣边大声喊叫“大家瞧一瞧看一看了啊!黑心买家,欠钱不还,销毁证据,无法无天!你们谁家做生意的可千万别找他!”,果然引起一群人围观指指点点。
“瞧一瞧看一看了啊!黑心买家,欠钱不…呃!”突然出来五六个拿着木棍的家丁将小宝打倒在地,“你他娘的再喊!让你喊!”
围观的人见到这个阵仗都吓得四散开来,纷纷怕惹祸上身。
尽管全身都在被脚踢被棍子打,但他口中依旧不停止,“黑心…买…家…欠呃…不还…呃啊…无法…无天…”
突然小宝感觉不到棍子落下来,倒是听到旁边的人重重倒地的声音,他缓缓张开双臂和眼睛,只见一位眼睛覆着白绫,束着高马尾的青衫女子轻松便挡住那些人的攻击,一脚又踹倒了一个人,后又将剑鞘在手中一转调整了方向,一把打到另一人脸上将他击倒……几名家丁见状不妙赶紧落荒而逃。
好……好厉害……
要是当初爷爷也能遇到她,是不是还能活着?
那几根落在自己身上的闷棍让他明白,要想做成想做的事情,要想救能救的人,要想不被别人轻易欺侮,要么有权有钱,要么有武力。
但是他似乎什么都没有……
还是只能面对现实,毕竟是自己识人不明导致的后果,小宝把自己随身携带多年的玉坠子当了,对老板撒谎说补上了欠款,继续做着家具老板的好帮手。
但是他懂得了谨言慎行,一时的意气用事可能对解决问题并没有什么用,反而让自己陷入险境;懂得了和人打交道前要先知根知底……懂得了,也许并不是所有人都是那样正直,但也,不是所有人都那么糟糕,总有些,简单的善意和坚定,不管是保护他的乞丐爷爷,还是那个姑娘。
当小宝已经接受自己以后安安稳稳地当个小跟班,或许再过几年老板还会把女儿嫁给自己,然后成家生子终老一生,突然有人来到他面前,告诉他,他大名唤齐修,她娘是书香世家,给他取字亦斐,他爹还是江湖上顶顶有名的璇玑门门主齐嵬。
当那个人拿出一个月前自己亲手当掉的玉坠子时,他不信也得信了。
这十八年,算是白活了吗?像梦一样,这如泥淖的梦境,终于要醒了吗。
原来之前璇玑门内部争斗激烈,刚出生的齐修被齐嵬的头号竞争者岑武掳走,要挟齐嵬支持他做门主,但是其人狠戾非常,见利忘义难堪重任,齐嵬假意支持,暗中搜集岑武以权牟私,残害同门的证据,在继位仪式上揭发了他的罪行,虽然岑武失败了但是他很狡猾,一直不相信齐嵬会真的支持他,于是早就派人将齐修抛于野外,不知所踪。璇玑门作为拥有江湖最大情报网的门派,不论江湖中人还是朝廷中人,只要有名有姓的均能查到相关资料,但是齐俢的情况特殊——刚出生的孩子丢了,找起来十分棘手。这十几年门主齐嵬一直在秘密派人搜寻,从川渝地区,一直找到云贵边陲,黄河流域,湘桂之地,直至来到江南临安。
“我可以跟你们走,但是有件事情想让你们帮忙。”齐俢又想起之前那件事。
“少主但说无妨。”
于是那个买家被五花大绑拎到老板的跟前磕头求饶,“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老板心软,亲手放了那人,“好了好了,人也教训过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吧。”齐俢也不好再说什么,他蹲下去拍拍那人的肩膀,“喂,你欠的钱呢?”
“带了带了……”那人哆哆嗦嗦地从怀中掏出一大叠钱票递给齐俢。
“滚。”
那人连滚带爬跑了出去。齐俢将钱票都交给了老板,在他十八年漫长的人生中,受过无数白眼和奚落,挨过无数打,他庆幸,能遇到老板,给他工作,待他亲如父子。尽管老板百般推托没有收下,但是在齐俢离开的那天晚上,老板还是在家里的柜子里发现了那一叠钱票。
从此以后,世上便再也没有了小宝,只有璇玑门的大公子,齐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