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一只眼睛
夏砚梨笑意微凉,尽力掩饰下了自己不平的心情。
容朔摆明了要和她死磕到底,但直到现在,她依旧没有把握能摸准容朔的脾性。可如果装作若无其事,只会适得其反。
“若你真的有事,我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赶来你身边的。”
她思虑片刻,浅笑开口,一副诚恳的模样。
面对容朔,有时候以退为进才是最好的方法。
果然,容朔听闻此言,嗤笑了一声,也就没再提一句过夜的事情了。
“阿砚还是与以前一样懂我呢。”他轻轻摇了摇头,笑意漾开:“不过,无论阿砚愿意表达自己的哪一面,我都极为喜欢。”
他推开了自己房门,最后看了夏砚梨一眼,轻声道:“今晚怕是不会太平,阿砚自己也要小心。”
夏砚梨目送着容朔走入房内,一时难以回过神来。
与容朔相处的越久,她对他的熟悉感也就越发强烈。有时候只需要他的一句话语,甚至于一个眼神,她就能猜到他接下去的一举一动。
这种仿佛相处多年的默契,似乎在某一刻忽然觉醒,而后扎根于她的内心深处,再也不会剥离。
洗漱沐浴完,夏砚梨躺在了那张窄小的木床上。
这件客栈的床虽然小,但却十分干净,被子上散发着一股独属于阳光的味道。
夏砚梨将脸埋入了被子,深吸了一口气。温暖的气息盈满鼻腔,缓解了不少她白日的疲惫。
窗外十分寂静,只有风吹动树枝喑哑的声音。桌案上的那一抹烛火,因为夜风的吹拂而不断跳跃着,熠熠烁烁。
远处的风声大了些,惊起几只鸟雀。它们扑闪翅膀的声音,在这浓稠如墨的夜色中极为清晰,夏砚梨甚至能想象出这些鸟雀慌乱离巢的画面。
紧接着这些声音,夏砚梨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虚浮,且有些凌乱,不似会武之人。但容朔对她所说的话语,却适时的浮上了心头。她没有犹豫,翻身下床,紧紧握住了流霜剑的剑柄。
就在这一刹那,她的房门被一股力道冲撞开。
而流霜剑孤寒的利刃,也在同一时刻架上了那人的颈脖。
“是你?”
直到流霜剑搭在容朔肩上之时,夏砚梨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然而容朔却没有因为她的这番举动,脸色有过分毫变化。他紧紧攥住了夏砚梨的手,将房门轻轻合上。
此刻的两人呈现出了一种极为诡异的姿态。
在这狭小的空间内,夏砚梨一手被容朔紧紧攥着,另一手握着寒光凛凛的流霜剑,而这锋利的剑刃,此刻就架在面无波澜的容朔的颈上。
夏砚梨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搞的一头雾水,但还是将手中的流霜剑收回了剑鞘。
“你来做…唔…”
她刚想问容朔深夜造访为何,却被容朔紧紧捂住了嘴。
他将她往后带了几步,吹灭了桌案上的烛火。
明亮的屋内霎时一片黑暗,而夏砚梨的眼睛也因为这突然的黑暗,而短暂的失去了视觉。
在这失去视觉的片刻,她的感官变得尤为敏锐。
她能感受得到容朔攥着她的左手滚烫,紧实的胸膛紧紧的贴在了她的背上。见她微微挣扎,他攥着她的手更紧了些,在她的耳边轻声道:“有人想杀我。”
“你说什么?”夏砚梨虽放低了音量,却还是有些微微失声。
她料到了轩辕教的人会出手,却没料到他们会出手的如此快。
“阿砚既然说了会保护我,我自是来此寻你的庇佑了。”容朔的声音一向如玉珠落盘,但这清澈的声音却又因此刻刻意的压低,带上了三分的暧昧。
夏砚梨的睫毛轻轻扇动了几下,之后才有些犹豫的开口:“我会护好你的,可你这样抓着我,若有人进来,我们怕是会一起死在这。”
容朔闻言,在她的耳边淡淡笑了一声,松开了她的手,有些无辜道:“若我刚刚不抓住阿砚的手或捂住阿砚的嘴,我们怕是早已是两具尸体了。”
“你就这么不信任我?”夏砚梨眉梢一挑,眸光微沉。
自她与宁云清练剑之后,她就对自己的剑术尤为自信。这股自信不是自负,也不是狂妄,更多是伴随着一种扎根于骨髓的对自身的了解。
“我怎么会不信阿砚呢?”容朔依旧带着那抹浅淡的笑意,敛眉道,“我只是怕阿砚不信我…”
夏砚梨沉默了片刻,刚想回话,注意却很快被门上出现的一个小孔吸引。
刚刚还完整无暇的门上多出了一个约莫一指大的小孔,透着门隐约的光芒。
她的瞳孔微缩,下意识向容朔靠近了些,而容朔也在此刻揽住了她的腰。
“阿砚怕了?”
容朔刚刚还说着因害怕而寻求庇护的话,而此刻却是一副冷静的模样,甚至还有闲情逸致调笑她两句。
夏砚梨没有反驳。
她看到了一只眼睛。
黑色的瞳孔死死的凝视着屋内,眼白上尽是血丝。
她感觉自己的身上生出了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一时间,周围的空气仿佛全部凝滞,夏砚梨甚至觉得自己的呼吸也随着这冷凝的空气一起停止了。
时间若流沙而逝,容朔没有说话,而夏砚梨也依旧盯着那只眼睛。
那眼睛仍然一动不动的嵌在那个小孔之中,若不是眨了一下,夏砚梨都快以为它是一个死物了。
容朔掌心的温度透着不厚的衣裳,缓缓传到了她微凉的肌肤之上,让她那颗狂跳的心慢慢镇静了下来。
的确,没有什么好怕的,那只是一只眼睛而已。而那只眼睛的存在,也只意味着门外有一个人想监视门内,仅此而已。
夏砚梨努力的把脑海中的恐惧之意撇在了一边,侧首对上了容朔的双眼。
——怎么办?
她以口型询问着容朔。
为了能让容朔能看明白她在说些什么,她特意将动作做的十分浮夸,在容朔眼里竟有了几分可爱之意。
容朔微微弯唇,以口型对她说。
——阿砚莫要如此,我会分心的。
夏砚梨这才意识到,容朔竟在这种时刻还在想着那些有的没的。她以冷凝的目光瞪了容朔一眼,却在转过头的那一刻,发现那只眼睛竟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了。
她的目光稍显惊讶,又转过头对上了容朔的双眼。
容朔的双眸在黑暗中竟一点也不显平庸,若流雪般澄澈清皎,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许是那人不想打搅我们,便先行一步了。”
夏砚梨不明白容朔的这般定力到底是如何练就的,无论他处于何等境地,永远都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仿佛看破了生死。
她将烛火重新燃上,面色也逐渐趋于平静。
“刚刚那只眼睛的主人真是轩辕教的人?”
“十有八九吧。”容朔的语气沉静,甚至有些漠然,仿佛刚刚死里逃生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自己。
但不到片刻他又换上了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轩辕教的人来的这么快,阿砚难道放心将我一人留在房内吗?”
夏砚梨此刻的内心十分纠结。
她一面想着容朔该是一点也不怕的,否则也不会有刚刚那番举动;但另一面又想着容朔虽然不怕,可终归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若轩辕教的人真要对他动手,他也未必应付的了。
但容朔显然没打算给她决定的权利,竟又吹灭了烛火,翻身就躺到了她的床上去。
“今夜是非诸多,我们还是待在一起比较方便,也有个照应。”
夏砚梨看着容朔优哉游哉的模样,又想起他在客栈前堂满嘴污秽之词的模样,不免有些头疼。
每当她自以为已经足够了解容朔的时候,他总是会给她带来更多的惊喜或是惊吓。
“阿砚不困?”
容朔在床上打了个哈欠,双眼微眯,一副极度慵懒的姿态。
夏砚梨对上了容朔的双眼,认命的从客栈的木柜中拿出了一床被褥,铺于地上。
“阿砚…”
容朔的声音令夏砚梨铺被子的手僵了片刻。
他的声音没有了一如既往的笑意,略显低沉,而夏砚梨竟从中听到了一丝深深的疲倦感。
“我们不闹了好吗…”
夏砚梨装作若无其事的继续压平那片已经平整无比的边角,而容朔的话语却还在继续。
“以前我们每次吵架的时候,都是这样。你总喜欢装作若无其事,但我知道,其实你心底不比我好受半分。之后的我,也学会了与你一起将所有发生的事,尽数掩在心底…可是阿砚,之前无论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你总会无条件的相信我,包容我。难道就因为那件事,你就对我失望透顶,不愿再给我一次机会了吗?”
夏砚梨没有应声,甚至有些无措,她不知道原本的夏砚梨与容朔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这个脆弱的容朔。
她见过容朔许多样子,或是气定神闲,或是冷若寒霜,可她从未见过他将内心柔软的一面平摊来开来的模样。
此刻的她才开始真正的质疑起了自己,容朔是真的想利用她吗?
一个人演戏,真能这样演到骨子里去,一言一行都带着她所能感受到的爱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