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自青时慢慢长大之后，女儿家自己的小心思便多了起来，程云熙也很少过来翻她的东西，今日正好是赶上了。冯家一对表小姐下午过来看望青川，扬灵眼见赵青川伤势无碍，问候过后便转身去找冯唯臻唠家常，留下攸宁一人给青川又是喂汤又是送食。
扬灵自小大大咧咧，性格也是跳脱，可是前几天冯母给她们两姐妹一人戴了一个红玉镯子，还说这跟当年姑姑出嫁时戴的镯子是一样的，都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吓得她整个人都觉得受到了约束，生怕一不小心就给磕碎了。扬灵总觉得冯母是为了改改她的性子，拿镯子诓她的，正好今天过来，闹着要跟比对一下。冯氏的镯子早在青时生日时便送给她了，闹不住扬灵闹腾，这才传话过来取一下。
程云熙亲自去找，谁知镯子还没看到，便先看到小抽屉里一个崭新的信奉，上面明晃晃写着“程云熙 亲启”几个大字。程氏想着家里最近的变故，想了想便打开了信封。
“阿娘……”门口的赵青时又低低地唤了一声，程云熙还是背对着她。
“你过来。”程氏终于开口，声音里充满无奈和自责。
赵青时低头走过去，半跪在程云熙身旁，伸手紧紧握着程云熙搭在腿上的手，像是无声恳求。
“说吧，你打算什么时候走？”程氏直接开口问道。
“阿娘……”赵青时欲言又止。
“说吧，不要骗阿娘。”程云熙脸色依旧不变。
“想等五哥哥伤好之后再打算的，阿娘，我真的不想嫁到沈家，我根本不认识他。”赵青时声音里带着哭腔，眼泪也跟着一串串下来滴落在手背上，打湿了母女两个相握的手。
“你知不知道，你父亲近几年来在军政界安插了多少人手，唐家背景更是深不可测，再说唐家已经和吴家定亲，就算为了仅有的脸面，唐市长也会不惜一切代价把你们两个追回来的。软软，你们走不掉的……”程云熙抚摸着女儿的脸庞，轻轻为她擦拭眼角，自己却也跟着红了眼睛。
“阿娘，我想试试，我真的没有办法了阿娘……我不要嫁……”清时埋头在程云熙怀里，哭得断断续续。
程云熙慢慢抚摸着青时的后背，等她情绪稳定了，这才缓缓开口：“软软，没有父母祝福的婚姻，注定一辈子都不会安生的。”
青时吸了吸鼻子，默不作声，头依旧埋在程云熙怀里，等着她的阿娘继续说着。
“阿娘当年也是执意要嫁给你父亲，哪怕做小也想嫁给这个人。阿娘当年跟你差不多大，脾气却比你还要犟，你外祖母清末最早一批留样的知识分子，自然不肯接受自己女儿做小伏低去给人家当姨太太，你外祖父当时气急了，直接拿起书房的砚台便冲我丢了过来，砚台是实木的，正中额头，留了满脸血，我当时便直接晕了过去，急坏了你外祖母。”程氏缓缓诉说着当年。
青时也安静地听着这些她从来不知道的旧事。
“还好伤不重，额头没留疤，不过自此之后我便不吃不喝不动，生生要把自己饿死才好。”说到这里，程氏突然自嘲一般叹了口气。
青时张开手臂环住了程云熙的腰，脸颊也跟着在怀里蹭了蹭。
“额头受伤加上绝食，后来没多久，我整个人便虚得神智不清了，但还是拒绝喝药，一口都送不进嘴里。你外祖母心软，不忍心我就这么活活折腾死，便去求你外祖父，你外祖父最终还是答应了这门亲事，但从此，我便不是程家的女儿了。”
屋子里静得只剩两人的呼吸声，赵青时又紧了紧手臂，使劲抱着怀里的人。
“后来，你外祖母告诉我，外祖父终于同意了的时候，我这才开口喝药，但等我能下床走路的时候，你外祖父亲自动手将我的东西打包好，连人带着包袱一起赶出了家门。我记得当时正是秋天，天气出奇得好，我对着程家的大门从清早跪到深夜，只期盼着你外祖父母能稍稍原谅我一些。”
“再是后来，我大概是昏了过去，醒来时就看到你父亲在床边守着我，见我醒来又赶紧喂我喝药，不过阿娘本来身子就虚，又冻了一晚上，最终还是落下了咳疾，时不时犯喘。”
程云熙提到这段旧事，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闭上眼睛调整着。
过了好一会，青时才抬起头，脸上还有泪痕，她犹豫着开口：“那，阿娘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非要嫁给你父亲？”程云熙笑着打断她，而后自己又无奈摇摇头，“当年你外祖父在学校里任教，你舅舅更是专心读书，家里对我看管得散漫，我那个时候经常偷偷溜到三条街外的戏园子里听戏。不过那个时候没钱，不能次次都进到园子里，没钱买票的时候就只能躲在戏园后墙下远远地听着，还要提防着班主过来赶人。”
提到这些往事，程氏脸上带着笑：“后来，你父亲发现了我，兴许是见多了我躲在墙角听戏怪可怜的，于是便主动买好戏票，托戏园的门童交给我。但我拒绝了，毕竟素不相识不好受人相赠，再后来门童告诉我，有位先生买了年票，只要戏园开门，无论我什么时候来都可以。这位先生，自然就是你父亲。我那个时候年纪小，想着只要不撞上你父亲，他便不知道我接受了她的好意吧。”
“有次下午去听戏时，正好碰上有人来闹事，要收什么保护费，不给就要砸园子了。我一个人吓坏了，本来躲在桌子下面，谁知后来桌子不知怎么地被劈开了，我整个人吓得尖叫。一个独眼大汉发现了我，直接想把我扛回去。”
程云熙说道这里，不好意思地抬头望着窗外：“后来你也猜到了，你父亲及时赶来救了我，但终究寡不敌众，被打了一身伤。自此之后，我跟你父亲也慢慢熟络起来，经常跟着他一起听戏逛园子。”
青时了然地点点头，又将脸埋在程云熙怀里蹭了蹭。
“自从来到赵家，虽说衣食无忧，你父亲对我也还算一如既往，但这二十多年来，却跟你外祖父母毫无联系。程家羞于认我这个女儿，连你出生，都没让你外祖父露面。”程氏说着，又重重叹了口气。
“软软，阿娘当年不顾外祖父母反对，执意嫁给你父亲，甚至不惜跟程家断绝了关系。这么多年来，程家，早就成了阿娘的一块心病，无论日子过得多顺遂，都难以弥补不能探望、侍奉双亲的遗憾。”
“阿娘不想你也重蹈覆辙，软软。”
“阿娘不是不希望你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只是，阿娘更希望你一辈子都能幸福，心安理得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