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若向晚

  缓了缓剧烈跳动的心，付俊在雨中驻足片刻，雨滴落在脸颊上，凉凉的，正好可以降降温，清醒清醒，接下来还有一堆烦心事等着他处理。

  付俊撑开伞，佯装淡定，在街上走了一段，仍是心不在焉。快到马路交叉口的时候，他又停住了脚步，使劲晃了晃脑袋，拍了拍胸脯，总算是清醒了些，再环顾四周，却并未发现出租车，他慢悠悠抬起手腕、将雨伞挪开，借着路灯微光看了看手表，已经快十一点了。

  这才几点，就收班了，付俊在心底默念着，皱起了眉头。前后张望一番，大街上空空荡荡，别说车，就连行人也没有几个，他便又往前走了一段，揣在兜里的手上下摸了摸，一个更加可怕的念头浮现在脑海里，他再一次停下步伐，前兜后袋翻找了一遍，口袋里果然没有钱，再把掩在胸前的书包打开翻找了一通，仍未找到一毛钱。付俊这才彻彻底底清醒过来，一时不知所措，连呼吸都是绝望的。

  且不说走回去不知道要走多久，只是不认路，便能让他在江城转一晚上。驻足良久，付俊向前走动了几步，眼前这些难题对他而言也不是解决不了，大不了到家了让司机等一下，回家取了钱再来付车费。关键在于，雨越下越大，偶有车辆经过，也已载了人。付俊心里想着，要不就给家里打个电话，认个错？大丈夫能屈能伸，向父母低头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可他打开手机却又犹豫了，这一天的努力真就要这样放弃？一时间，他的大脑里仿佛住了两个人，一个让他放弃，一个让他坚持，就这样僵持了十几分钟，电话响了起来，是付长海打来的，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接听的时候，关机的铃声响了起来，手机没电关机了。付俊一脸茫然看着手机屏幕，真想把手机直接扔出去。

  一不做二不休，他索性把雨伞叠起来放到书包侧面，刚穿上的外套也脱下来系在腰间，迎着滂沱大雨独自漫无目的地行走在大街上。一个小时过去了，他自己也不知道身处何地，正准备找个角落歇息会儿，却看到了拐角处停着的出租车，一时欣喜若狂，狂奔而去，和司机说明情况后，他终于如愿踏上了归家的旅程。

  活了十几年，付俊从未像现在这般想念家，想念亲人。

  想来，活了十几年，独自在外游荡的日子不算少，可因为家庭缘由，付俊身边总会围着一群同龄人，他们或唯唯诺诺，或言听计从，没让付俊感到半点不悦。想那些干嘛，说白了，那也只是年少无知时的过家家而已，真到落魄的时候，还不得自己一个人面对。

  车窗外，雨停了，湿哒哒的路面清晰可见，倒映着明晃晃的路灯的光芒。凉风从车窗上方吹进来，头发、衣服尽湿的付俊感到一阵冰凉，可他心底却是从未有过的温暖。靠着车窗，付俊小憩了片刻，却做了个长长的梦，梦里，罗衣衣给他带了份早餐，是他最爱吃的葱油煎饼，他接过煎饼，大口大口咬了起来。

  随着一阵颠簸，付俊从睡梦中清醒过来，情不自禁舔了舔嘴唇，肚子咕噜咕噜叫了起来，付俊忍不住傻笑起来。

  刚才的一场梦，他梦到了罗衣衣，付俊曾听人说起，只有当对方也在想你的时候，才会梦到对方，说不定罗衣衣此刻正担心着自己呢，付俊打开手机看了看，屏幕漆黑一片，又失望地合上。再说梦里的葱油煎饼，那是他最喜欢的美食。第一次吃葱油煎饼，还是十年前在上海，他跟随付长海和林艺去出差，在一处美食城里吃到的，后来回到江城后，林艺专门学了葱油煎饼做法，美食虽美，做起来也真是艰难，林艺哪会这玩意儿，要么火候不到位，要么前后秩序颠倒，反正就是做不出那个味儿。

  那一年付俊出水痘，什么都不想吃，什么都不敢吃，情况好转一些后，林艺给他端上了葱油煎饼，当时便馋的直流口水，后来才知道，林艺为了他，专门跑到上海去学的烹饪。家人对他的爱，可真是一点儿都不曾落下。

  付俊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心里的防备彻底一跑而光。

  父母对子女的爱，才是真的大爱无疆。先前，付俊只想着家里人的责备，却没想到作为家中独子，即便犯了天大的错也会被原谅，何况“一张试卷”。

  车子在门口马路上停下，付俊同司机说好回家取钱后，便怀着忐忑的心情打开了家门，没想到付长海正在客厅里踱步，林艺坐在沙发上，两人已是手足无措，陷入绝望的境地，就差报警求助了。付俊才一进门，屋里两人便瞪大眼睛盯着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林艺狂奔而来将他抱住，缓缓走来的付长海站在林艺身后，看着付俊，有些愤怒，有些惭愧，又有些无奈，父子二人对视了几秒，付俊才开口说道：“爸，对不起，试题是我泄露出去的，你要打要骂都可以……”

  林艺将付俊拉到一旁，回头看着付长海，眼睛里全是对儿子的担忧，她先是掩面而泣，而后瞪着付长海道：“你今天要是敢动儿子一个手指头，这日子就没法过了……”站在身后的付俊赶快拽了拽她的衣襟，他确实害怕付长海，可是也不能因为这点事而让家庭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付长海显然是被这母子二人给气到了，只见他双手掐在腰间，虽是深秋时节，可背上汗水浸湿的白色衬衫，痕迹清晰可见，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半晌才说了句：“都是你把他惯成现在这样的……”甩着手怒气冲冲坐回沙发上，一脸愁容。

  付俊则轻声细语对林艺说道：“妈，你别乱说，我知道爸心里难受，都是我的错，你别怪他……”

  林艺却管不了那么多，她拉着付俊进了房间，一改先前的和颜悦色，脸突然阴沉下来，道：“你先把湿衣服都换了，我有话同你讲……”

  “可是……”

  林艺转过头的时候，目光无比坚毅，付俊被吓得不敢再多说半句。都说慈母多败儿，显然林艺在付俊心目中并非慈母，只不过护犊子似乎是每一个母亲的本能，林艺自然也不例外，她不想付俊在面对付长海的严厉训斥时，像只被惊吓到却又无处可躲的麻雀，可犯了错就得承担后果，这个道理，她很早以前便教过付俊，而现在，她将一如既往地告诉付俊，什么是错对，又该如何坚持对的，摒弃错的。付俊能一步步成长起来，同她的教育不无关系。

  其实，付俊也并非要故意顶撞，他只是想到，楼下出租车司机还在等待，而他的书包，还在司机那里做抵押。

  听完了林艺的一番训诫，付俊一如既往点了点头表示认可，错误他已经认识到，道理自然也懂得，只不过在家里，他永远是那个懵懂的少年，道理需要一遍一遍重复。

  “妈，您说的我都知道了，我能不能先说个事？”

  “说吧！”

  “我的书包还在出租车上，出租车司机还在下面等，我急急忙忙回家是来取车费的……”

  待全家人急急忙忙冲下楼的时候，出租车早已没了踪影，付俊的书包和包里的所有课本、作业都丢了，周一上课的时候，没有上交作业的付俊将实情说了一遍，奈何并没有人相信他的话，甚至不少同学都在嘲笑他是傻子。

  但罗衣衣是相信的，毕竟她见证了此次事件的前半段，后半段猜也能猜出来。

  后来，付长海所在单位对其作出了处理决定，他虽然让项目审批人帮忙拿试卷，但他对项目的审批却是合法的，并未存在违规行为，但私自让服务对象替他拿试卷，本身也是违规行为，给与其通报批评处理，一年内若再犯错，再作降级处理。得知该消息时，付俊高兴，罗衣衣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

  那一夜，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干净衣服，付俊躺到宽敞的床上时，已是凌晨一点多，他打开充了电的手机，给罗衣衣发了条短信，“我已安全到家，今天，谢谢你！”随后将手机丢在一旁，双手放在脑袋下面枕着，看着天花板，一阵感叹，整个身心完完全全放松下来。那一夜，付俊做了许许多多的梦，都是同罗衣衣有关的。好梦留人，他竟一觉睡到了晌午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