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若向晚

  日子或忙忙碌碌，或浑浑噩噩，高一第一学期在吵闹和不安中渐渐接近尾声。

  2006年，大街小巷唱起的情歌数不胜数，唯独那首《中学时代》，偶尔从校园的喇叭里传出，扣人心弦，每一句都是一个故事，每一个故事，都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我忧郁的你，有谁会懂你……”

  罗衣衣第一次听到这歌词的时候是2003年的夏天，那时候她已经离开江城去了上海，旋律虽陌生，歌词却很熟悉，每次听起这歌，她便会想起向秋，想起他忧郁的眼神、平静的脸庞。可回到江城中学后，一切似乎都变得不一样了，关于《中学时代》这首歌，她也深深埋藏在了心底，从未提起。

  只是现在，元旦晚会来临之际，付俊报了名参加节目演出，而演出内容，居然是她心底的这首吉他弹唱曲目《中学时代》。

  罗衣衣虽然没有什么才艺，可是却喜欢热闹，说起来也是受到了向秋影响。上小学的时候，每次有演出，罗衣衣都要凑上去打探一番，目的就是给向秋报名，让他上台去演奏钢琴。

  很久没有听向秋弹钢琴，那滋味，罗衣衣甚是想念，可她不清楚向秋目前的状态，但凑热闹的性情却是一点没变，刚听高满贯说完要筛选元旦节目，她便把节目单抢过来浏览了一番，果然，没向秋什么事，看到付俊的节目时，她还下意识侧过头看了看向秋。

  向秋正低着头看他喜欢的书籍，倒是付俊正傻笑着看着她。

  课后，罗衣衣还专门同付俊说起元旦演出这事，她当然不是关心付俊能不能演好，而是想通过付俊打探向秋的想法。向秋想什么付俊自然不清楚，也不关心，却把他学习吉他的事滔滔不绝说了一堆，罗衣衣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待回过神来，付俊已经关上了话匣子，只是眼巴巴地等待着罗衣衣的回应，而她尴尬地笑了起来，道：“挺好的，你加油！”

  被敷衍的滋味着实不好受，付俊一脸沮丧回到座位上，翻开作业本，心不在焉做了起来，向秋却还是一如既往地淡定地看着书，付俊瞥过眼看了他一眼，突然想起了罗衣衣刚才说过的话，便收起愁容，笑嘻嘻对向秋道：“听说你会弹钢琴，元旦晚会咱们搞个组合怎么样？”

  向秋先是一愣，而后礼貌性地笑了笑，道：“我已经忘了怎么弹了！”

  自知受到了冷落，付俊没好气地合上作业本，愤愤地来到罗衣衣桌旁，“他说他已经忘了怎么弹了，肯定不会上台的……”

  罗衣衣停下手中的笔，发起了呆。微风从她的双肩滑落，吹乱了发梢。

  虽然期末将至，可为了搞好元旦晚会，班上的管理松懈了许多。晚自习的时候，值班的老师很少到班上看着大家，部分有表演任务的同学便趁机偷偷溜到排演室去排练。白天上音乐课的时候，音乐老师董佳明也不带大家去音乐室了，只是让没有表演任务的同学留守教室，有时候听听音乐、有时候干脆上自习。

  向秋喜欢音乐课，也崇拜董佳明，尤其是当他敞开嗓子，放声高歌的时候，几乎整个教学楼都能听到他的歌声，仿佛整个世界都装进了他的怀抱，他可以肆无忌惮、无忧无虑徜徉。向秋倒不是崇拜他嘹亮的歌声，是佩服他放得开的自在劲儿。不过，董佳明的才华却是不可否认的，这个一米八高的胖子，曾创作出大量带有浓郁乡土气息的音乐作品，词曲都是他自己写，编曲也是他自己完成，凭借这些作品还获得过不少奖项。

  最近董佳明确实很忙，他不仅要组织学校的元旦晚会，更要带领团队到省里参加比赛。各班的音乐课他也抛在了脑后，力不从心，学生们倒也高兴，作业没有完成的可以做做作业，喜欢打篮球的可以去打篮球，喜欢追剧的可以偷偷拿出MP4播上一段，悄悄躲在桌子底下观看。

  又是一节音乐课，正当大家都在心底高兴可以自由活动时，董佳明却带着光碟和碟机来到教室，吩咐班长打开了教室前面的电视机，给没有前去排演的同学播放起了动画片。刚开始教室里响起了一片唏嘘声，又不是幼儿园的小朋友，看什么动画片。向秋也放下了笔头，愣愣地看着讲台，为董佳明的行为感到不解。董佳明并不是随便敷衍同学的老师，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果然，片子才看了三分之一下课铃声便响起，而众多同学还沉浸其中不能自拔，董佳明从排演室返回来，笑嘻嘻看着大家，道：“没关系，我们还有时间，下周的音乐课大家可以接着看！”

  这才平复了大家欲罢不能的心绪。

  向秋和罗衣衣的童年也曾有过几部动漫作品，现在想来剧情依然精彩，画质也都还不错，可是今天看的这部，据董佳明介绍，是在世界范围内都有深远影响力的日本动漫大师宫崎骏的作品，唤做《天空之城》，天马行空的思维让人眼前一亮，更重要的是那首插曲，时舒时缓，错落有致，如同那迷雾下的梯田，高低有序，又如同那落在池塘里的雨滴，每一下都能激起一片涟漪。

  自学习钢琴以来，向秋练过的曲子数不胜数，既有德国作曲家费迪南德·拜厄的作品，也有李斯特、车尔尼、贝多芬等人的作品，都带有浓烈的西方古典韵味，而今天听到的这首《天空之城》，听董佳明讲来，也在世界范围内享有盛誉，可向秋却还是第一次听，他不禁在心底感叹起来，几年没有同钢琴接触，竟慢慢脱离了这个领域，可是《天空之城》旋律响起的时候，他揣在兜里的手指还是会跟着跳动起来，那感觉，像极了柔风细雨，又好似躺在一堆棉花里，轻柔、细腻。

  除了插曲，剧情也颇令向秋回味，在后一节高满贯的数学课上，他还一直想着剧情的走向，甚至脑补出了一系列画面，他会抬起头看着窗外湛蓝的天空，幻想着云层背后的世界，回到现实里时，也豁然了许多，心里想着，当你觉得生活越来越难的时候，千万不要太过担心，因为更难的生活，还在后面。

  或许习惯沉默的人都喜欢把自己困死在时间的缝隙里，只有思维的无形才能穿透时空，譬如向秋。而像罗衣衣这般有什么说什么的，则要逍遥自在得多，同向秋陷入思维的深渊里冥想不同，看过影片后的罗衣衣只觉得这动画片真有意思，精美的画质比原来看的那些轻松多了，除此而外，便再无其他。

  为了训练英语听力，班上每个同学都配备了MP3，向秋也给自己偷偷买了一个，周末到老葛处看书时，他还专门拜托老葛帮忙下载了许多钢琴曲，没事的时候便拿出来听一听，使心情得以放松。今天听了《天空之城》后，他便有些迫不及待了，可等他下晚自习回去时，老葛书店已经关门，向秋像个丢了玩具的孩子，在书店门口矗立了很久，他多么希望老葛能够打开门，这样他便能听着歌曲入眠了。

  头天晚上没有下载到歌曲的向秋自然不会死心，第二天中午刚下课，他午饭都没吃便直奔老葛书店，让老葛帮他下载《天空之城》钢琴曲，老葛倒也没多想，打开听歌软件搜索了一阵，搜到了许多版本，旁人听上去大同小异，不过是不同钢琴家演奏的罢了，可向秋钟爱的还是原版的感觉。这可让老葛为难了，他不但在听歌软件上搜索，也在网页上搜了一通，都没能找到原版，最后从中挑选了一首下载下来，回学校的路上，向秋反反复复听了许多遍，就像吃着开水泡的白菜一般，索然无味。

  “葛—大—叔，向秋来找你干嘛？”

  向秋离开后，老葛从头到尾把页面上的所有歌曲又听了一遍，还是没发觉有什么不一样，正听着，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柜台上传来，老葛抬头一看，果真是罗衣衣。

  “你不好好在学校午休，跑我店里干嘛？”

  “我刚不说了吗，我来找向秋的！”

  “向秋？他已经走了，走了四五分钟了……”

  “我知道，我刚看到他走过去了……”

  老葛眉头拧巴在一起，“你都看到了你问我干嘛？”

  “我是来向你打听，他大中午的跑过来干嘛？”

  “喏……”老葛指了指电脑屏幕，“他跑过来让我帮忙下载这首插曲，搞了半天，他说没找到他要的那首，感觉不对，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我觉得都差不多……”

  罗衣衣示意老葛站起来，她自己坐了过去，拿起耳机听了起来，半晌之后，一脸茫然看着老葛，道：“这确实没什么区别啊！”

  “是啊，我反正是没听出来！”

  “他有说需要什么感觉的吗？”

  “说是想找原版的感觉，我也没听过原版什么感觉啊。现在的年轻人，搞不懂！”

  罗衣衣低下头敲击着键盘，搜索了一番，她已然明白了老葛的话，向秋喜欢钢琴，而且弹的很好，不只手指灵活，耳朵更是灵敏又挑剔，这些她打小就知道，老葛不知道向秋会弹钢琴，自然不明白。不过，明白归明白，罗衣衣也没听出来那些曲子之间差别到底在哪里。当她知道差别在哪里的时候，已经是很多年以后的事情了。

  通过网页搜索，还真让罗衣衣找到了原版。

  “你能听出来这是原版？”老葛一脸疑惑看着罗衣衣。

  “不能！”

  “那……那你怎么知道这是原版的？”

  “这后面不是有俩字吗，‘原版’，您看，就括号里这俩字。”

  老葛俯下身子看了看电脑屏幕，在“天空之城”四个字后面，还真用括号标注了“原版”两字，当下也很欣喜，道：“赶快下载下来，回头拷贝给向秋。”

  罗衣衣又是一顿操作，可搞了半天也没下载得下来。

  站在一旁干瞪眼的老葛已经失去了耐心，道：“你到底行不行啊？”

  “不行！原版是有版权保护的，只能在网页上听，下载不了！”

  老葛直起腰，好像听懂了似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