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若向晚

  说起来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距离现在都快三十年了。那时候老葛和朱舜水已经是同班同学，又是好朋友，在一间简陋的教室里，他们遇到了心仪的女孩子，不巧的是，正好是同一个女孩。“我那时候还很羞涩，每次当着女孩的面，连话都说不利索，老朱多能耐，又是写诗又是教人写作业，三五天下来，关系好的不得了……”

  “后来呢？”

  “后来？后来也巧，我们三人居然上了同一所大学，就是咱们本省的师范大学。我对教书真是提不起什么兴趣，老朱那会儿也不喜欢教书，可没办法，那女孩家里条件一般，只能去教书，老朱就这样陪着那女孩，将自己的青春奉献在了讲台上，那女孩，现在就是你们师母！”

  “你不喜欢那女孩？”

  “喜欢！可我那时候就是太爱纠结了，不像你们朱老师那么果断，这不大好的机会就给错过了！”

  “那你后悔吗？”

  “这话可不敢乱说。没什么后不后悔的，人这辈子可不就这样，总是面临很多选择，尤其感情这东西，有时候就是缘分来决定，要不怎么说有缘无分呢，是吧？”

  听着老葛说着往事，罗衣衣却兀自沉思起来，一辈子那么短，有些事情不勇敢点，就真的永远没有结果了。可眼下哪是考虑这些事情的时候，向秋的麻烦还没解决呢。“看你把话题岔那么远，我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帮他解决麻烦。”罗衣衣撅起小嘴抱怨着。

  老葛摇了摇头，笑得合不拢嘴，“办法我倒是想到了，实施起来也简单，不过结果有点风险，好的坏的各一半吧！”

  “什么办法？”

  “老向的心病无非就是不确定向秋是不是他亲生的，如果咱们帮他证明了结果，他的心病不就可以解开了！”

  “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可万一结果是坏的呢？”

  “那就只能装糊涂了，咱们就当今天什么也没说过，什么也没做过。”

  急性子的罗衣衣一分钟也不想再等待，可没办法，待她悄悄返回向秋家时，屋内仍旧寂静一片，罗衣衣看了看手表，正是午饭时间，当下也不敢敲门打扰，只得静静地等在门口，不敢有半分懈怠。中间罗母高仕兰打了很多电话来催促她回来，一开始她只能随便敷衍几句，打得多了，她索性把电话关了机，坐在门口继续等待。

  倘若老葛当年厚着脸皮坚持坚持，如今结果可就真不一样了。或许是受此影响，罗衣衣还真和自己杠上了，等不到向秋绝不回家。夜幕降临，鞭炮隆隆，漫天的星辉被烟花遮盖，罗衣衣早就又饿又冷，还得想着回到家怎么交代，整个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向秋出来了，是来扔垃圾的，看到坐在墙角的罗衣衣，他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整个人完全蒙圈，扔下手中的垃圾跑到罗衣衣跟前，有些焦急，又有些担心，道：“你……这大晚上的你怎么还在这里？你……和家里吵架了？”

  “没有！”罗衣衣故作坚强，在向秋面前一下子活蹦乱跳起来，“我是来约你看烟花的，可是我又不敢敲门，就在门口等了一下，没想到咱们还真的是心有……”罗衣衣挠了挠脑袋，记不起来了！

  “心有灵犀！”

  “对，心有灵犀！我刚到门口你就出来了！”罗衣衣尽量让自己保持着轻松的微笑，那样便不会被向秋发觉。

  “那你吃饭了没，要不……”

  “肯定吃过了，我又不傻！等一下，我看下你头发上是不是有虫子！”趁向秋低头，罗衣衣从他头上薅下了几根头发，小心翼翼地揣在手心里，“不好意思，是我看错了！”

  向秋自然没能看穿罗衣衣的目的，陪着她来到曾经耍闹的小广场，抬头仰望着漫天烟花，一片繁盛。烟花虽美，可罗衣衣却没有心情欣赏，一想到高仕兰还等着她吃饭，她就急的额头直冒汗。向秋却陶醉了，之前发生的一切不痛快，似乎都烟消云散了。

  “向秋，今晚是除夕夜，不能在外面待太久，我还是先回去吧！”

  “也是，你先回去吧！我再待会儿！”

  罗衣衣站起身，脚下如踩了风火轮一般，一溜烟跑出十几米，她先到了老葛书店，将向秋头发交给老葛保管，待过了初三，医院正常上班了，老葛便偷偷去检测。好在老葛之前留了个心眼，偷偷从向立阳头上拿了几根头发，否则现在就更麻烦了。

  冰凉的夜色，穿着单薄的向秋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眼下，当是家家户户团圆的时刻，一家人磕着瓜子、看着春晚，其乐融融，向秋羡慕极了那样的生活，现在却想都不敢去想。一小时前，他做了一桌子菜，向立阳没吃几口便放下了筷子，许是胃口不好，许是心情不佳，总之一脸愁容，单调的氛围令整个屋子更加孤寂，向秋也没吃下几口便走出了屋子，这才碰上了罗衣衣。

  独自走过昏黄的街，夜空依旧被绚烂的烟花覆盖，也许大家都集中在了某个欢乐的广场上，此时大街上行人并不多，偶尔路过的，也是成群结队，罗衣衣心中的孤独感徒然而生。待走到公交站才发现，最后一趟公交早已收班，罗衣衣叹了口气，所有无奈都消散在了空气中，在路口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一辆空的出租。达到楼下才想起来，手机一直关着机，忽然之间，所有的失落都跑光了，剩下的全是担忧，她抬头看了一眼，家中灯火通明，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严重，心中的忧虑这才稍微减弱了些，憋足一口气冲上了二楼，打开门的那一刻却是奔溃的。

  客厅里不止坐着高仕兰，还有她的亲舅舅、表舅等人，高满贯也在其中。

  除夕当晚各路亲戚汇集到一起聚聚是罗衣衣家多年的习惯，不过自从去了上海后，这样的聚会便中断了。早上出门前，高仕兰并未告诉她今夜亲戚们将聚一聚的事，她只当是母女二人做一桌子菜，欢度一下罢了。可眼前这景象，罗衣衣分不清楚大家到底是来聚聚的，还是因为找不到她才坐在一起商量的。

  打开家门时，高仕兰正弓着腰站在桌前摆放碗筷，其余众人亦围着桌子做好，看到铁门打开，众人不约而同看了过来，高仕兰手中的碗筷更是摔了一地，她红着眼睛，用近乎嘶哑的声音吼道：“你跑哪里去了？”随后奔到罗衣衣面前，举起了手掌，却没忍心打下来。

  一旁的高满贯也来到罗衣衣面前，拦住了高仕兰，悄悄对高仕兰道：“孩子回来了就好，今天是除夕，就不要责备她了！”

  高仕兰却早已泪流满面，啜泣着跑回沙发上，将头扭向一边，后脑勺正对着罗衣衣。罗衣衣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大大咧咧不代表可以为所欲为，她今天的行为无疑在高仕兰胸口插了一刀，无处可寻的无奈曾令这个母亲感到无比绝望，赶过来聚餐的亲戚也跟着四处乱窜，原本欢声笑语、欢聚一堂的除夕夜，只因她的任性和无知，化作了泡影，桌子上摆放的几个冷菜，还是中午吃剩下的，若不是这几个亲戚在，高仕兰哪还有心思做菜吃饭。

  “对不起妈妈！”罗衣衣奔到高仕兰面前，半蹲在地上，用纸巾轻轻擦拭着高仕兰脸颊，欲把泪水擦去，可刚擦掉一行，另一行又流了出来，直到浸湿衣襟。

  众亲戚却很识趣，相继悄悄溜进厨房，置办起饭菜来。客厅里，只剩下母女俩相拥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