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迷雾
“我记得你第一次找到我的时候用了很长一段说辞来说服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红茶已经凉了,程思瀚想找一下水瓶,却被夏之河的话吸引了,忍不住反驳。
“我并没有想说服你,我只是把我内心的想法全部都告诉你,这样有助于你的工作。”
“所以我说,你是一个很容易相信别人的人。”
“如果连心理医生都不相信,我不知道还可以相信谁。”程思瀚皱眉,“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吗?”
“合理,但不正常。”夏之河一边说一边给她添了水,“我遇到的大部分人都不会太信任我,尽管有时候他们希望可以信任我。说的简单一点,你强调合理这件事本身不那么合理,否则你就不会为自己按下那个按钮耿耿于怀了,不是吗?那件事非常合理,但它在别的地方出了问题,让你开始质疑自己了。”
正是这样。
程思瀚很清楚夏之河的意思。
她从来不觉得按下那个按钮是错的,正因为如此她才会觉得困惑,为什么这件事会让她格外介意。
夏之河看着她,安静的给她空间思考,并没有打扰她。他还记得他第一次遇到程思瀚时,这个小姑娘冷静又有条理的告诉他,自己为什么要杀了那个咖啡师。
“说杀了她不够贴切,应该这样说……我间接的杀死了她。”那时候程思瀚坐在他对面,这样对他说。
她按下了按钮,因为那个女孩是老丁的女儿。虽然她得到的资料上并没有老丁有女儿这样的信息。
但他们有两张相似的脸,而且程思瀚拦下她的时候,看到她胸口带着的十字项链滑了出来,那根项链和她前几天和老丁见面时的那根一模一样。
“我是在第一次看到老丁的照片时意识到他也许还有其他的家人的。”程思瀚说,“老丁把自己的亲人藏得很好,那张照片时700从他家里看到的,似乎是从一张全家福里剪下来的。”
“那张照片他站在靠左的位置,如果照片里只有两个人,他的位置太靠左,如果有四个人或以上,他又太靠近中间。总之,我猜照片上有三个人,那时候我就在想,也许除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妻子,他还有一个孩子。”程思瀚对夏之河说。
老丁的妻子是在二十年前死去的,如果她们有孩子,应该20多岁了吧。
程思瀚确实一直在留意老丁身边有没有这样一个年龄段的人出没,但700都没有找到,她本来也没有抱什么希望。
如果不是她在那一天见到了丁夏风。
“她不只是老丁的孩子,还是代号是秋水的执行人。”夏之河一边看资料一边点头,“难怪700没有找到她。”
“是啊,谁能想到呢。”程思瀚那时候还是小女孩,会有一些看上去非常可爱的小动作,比如抠手指或者歪头。
“老丁那么保护自己的家人,为什么会让女儿去当执行人呢?”夏之河还是觉得有些不解。
“这大概就是第一个人为什么死了吧。”程思瀚把资料翻给他看,“程锐和丁夏风是同一个大学的,两个人都中途辍学,程锐更早成为了执行人,在她的母亲遇害的当天,他和丁夏风在一起。”
“这些都是你之后查到的?”夏之河问。
“嗯,那个时候我只知道丁夏风是老丁的女儿,也是一个执行人。”程思瀚说,“这就是我面对的问题。”
“仅凭这些就决定杀死一个人,确实问题挺大的。”夏之河点点头,他那时候不了解程思瀚,但还是很客观的告诉她,“不过做一行,出现这样的问题还是挺常见的。”
“这可不是安慰。”程思瀚笑了出来。
“你应该感觉到了威胁吧。”夏之河很快就认真起来,“我看了一下秋水的任记录,那可都是杀人的工作。”
“我想是有的,但现在……不那么确定了。”程思瀚笑,“我知道她想杀死我只要瞬间的事,除了直觉,很难说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但你的直觉并没有错,你在烦恼什么?”夏之河有些不明白。
“我只是忍不住想,我下次会不会这样。”程思瀚说,“不知道理由,只因为自己能杀死她,我就会杀死她。”
“如果一直做这一行,你还把这些事想的开一点。”夏之河笑了笑,“说实话,你没有什么问题,如果你担心万一下次还会这样,我也没办法对你保证说,你下次不会遇到同样的事,只是这一行不太考虑以后,自己能活下来是最好的,你会这么想,只能证明你其实并不适合这份工作。”
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程思瀚开始避免去接触这些需要直接面对死亡的委托,也许就像夏之河说的,她并不适合这样的工作。
也许,是因为——
我是那种会活在自我怀疑里的人吧。这个世界对我来说有些像迷雾,看不清,所以我一直不停地在怀疑,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我在怀疑什么,一定要准确的说的话,我应该在怀疑一切。
“这倒是没什么,很多人都会这样。”夏之河不动声色的回应,“就像我说的那个小女孩,她也有一些自我认知障碍。”
“我这和自我认知障碍没关系吧?”程思瀚反驳了一句,但也觉得这样的争论没什么意义,摆了摆左手示意他不要继续这个话题,然后闭上眼睛,慢慢的说。
“我只是偶尔会觉得,这个世界不是真实的。”
“我想让她忘记这些事。”夏之河对程思瀚说,“忘记她杀死了自己的家人,而做了这一切的人,是来自森林里的黑影。”
他继续播放没有放完的音乐,在故事的下半段里,森林里的黑影出现了。
“森林里有一个古老的传说”
“这里的主人是黑影”
“它会杀死所有来到这里的人”
“或是成为他的奴仆”
“算了,停下吧。”程思瀚皱着眉,收敛起自己的好奇心,“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什么意思?”夏之河不太理解的看着她。
“你说这是她告诉你的梦里的场景,但不可以把她从这个梦里剔除吗?”程思瀚问,“这一样会给她留下阴影的,接下来她是不是会成为黑影的主人,然后杀死那个小屋里的人?”
“你知不知道有个词叫过犹不及?”夏之河没有看她,没有任何犹豫的回答,“她必须参与到这样一件事情中,否则谎言不够完美,我不仅要骗过那些愿意相信她的人,还得骗过她自己。”
程思瀚似乎还在思考什么,她想了一会,微微抬头看向夏之河,夏之河比她稍微高一头,这个角度程思瀚可以看到他脖子处留下的一处刀痕,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但似乎第一次见面时她就见到过了,“你说你之前做过同样的事?那一次是谁?”
夏之河似乎在试图回避这个话题,但看着程思瀚紧盯着他不放的眼神,还是犹豫着说了,“田六,你应该听说过他吧?”
“居然会是他?”
“嗯,你知道,他是安乐椅神探,从不见委托人,从不到现场,也从不在任何人面前露面,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夏之河一边说,一边往外走,“时间也不早了,如果没有其他的事下次再聊吧。”
“我听说过他的名字,但不太了解。”程思瀚跟上他追问,“有传言不是说他死了,你知道这件事吗?”
“不太清楚。”夏之河说,“不过我听说他去了别的城市。”
虽然对这样模糊的回答不太满意,但程思瀚也察觉到夏之河并不愿聊这些事,便不再追问下去,拎起自己的包准备告别,当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什么,停了下来。
“对了,你经常打理外面的花吗?”
“偶尔,有什么问题吗?”夏之河怔仲片刻,然后微笑着反问。
“我总觉得它们好像从来没变过。”程思瀚话说出口,自己也觉得听起来有些奇怪,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介意,关上门离开了。
觉得无所谓是假的。
程思瀚再回去的路上不断地想,很奇怪,她面对夏之河时总会觉得有哪里不太对,也许这个心理医生真的隐瞒着什么,他的迟疑并不是确信与否,似乎有事难以启口,但不得不这么做一样。
就好像他是愿意告诉她的,可是迫于一些压力隐瞒了下来,当然,也有可能是错觉。
程思瀚没有继续深入的去想这些事,那毕竟和自己关系不大,虽然她总觉得事情并非她想的那么简单。这时候她会觉得也许侦探这个职业总会让人联想起各种各样的阴谋论,所以连带着自己都忍不住猜疑起来。
她的车安静的停在楼下,宝蓝色的车在阴影里似乎加深了色彩,她的车前盖有一处凹陷,是一年前一次意外的高空坠物留下的,还好那只是二层楼,只留下这样小小的痕迹。
程思瀚并没有急着上车,而是伸手抚摸过那处凹陷,这让她想起自己的上一辆车子。
那辆车留下的痕迹更严重,毕竟被一个正常体重的成年男性踩过,但程思瀚并没有开它多久,因为很快它就完全报废了。
还是杀死老丁和他女儿的那天下午,芒种的子弹穿过程思瀚的身侧打进丁夏风的身体里。那一瞬间世界是极其安静的,她听不到子弹飞过和穿进□□的声音,也听不到丁夏风倒下的声音,芒种开着车停到她旁边,对她说了上车时,这些声音在一瞬间铺天盖地的涌进她的脑海里,让她视野发黑。
她接过芒种递过来的水喝了一口,慢慢回过神来。
接下来芒种先送了她回家,这时候程思瀚非常庆幸对方不是一个多话的男人,如果他开口——不管是说什么,都会让程思瀚觉得非常难堪。
到了楼上芒种依旧坐到了那个位置上,程思瀚去卫生间洗了一把脸想冷静一下,刚刚擦干走出来,就听到楼下传来轰的一声爆炸声。
程思瀚立刻跑到窗口往下看,在下面烧起来的正是自己的车。
她的手机屏幕闪烁了几下,收到了两条短信:
“做了坏事不接受惩罚怎么行呢,送你的炸弹,不用说谢谢。”
“顺便一提,我讨厌红色的车,别开着它出现在我面前——six。”
说的好像他每次都为自己的行为受到了惩罚一样。
程思瀚眯着眼睛看了看屏幕上的短信,直接黑了屏幕离开阳台,想了想又重新拿出来,打了119。
她应该怎么和消防员解释爆炸的原因呢?程思瀚有些迟疑,不过那是之后要解决的事了。
从过去的回忆里走出来,程思瀚打开了车门,开车准备回家,那天之后她换了这辆宝蓝色的车,不知道是不是受six的话影响,她选择颜色的时候犹豫了片刻,还是放弃了红色。
虽然程思瀚觉得自己不会再去见si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