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思瀚的侦探社

  之后的一天里，程思瀚接触了剩下两个执行人，其中一个的经纪人信誓旦旦的保证他的执行人绝对不可能做这样的事，另一个则一直在装糊涂。

  这天下午，程思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几个不同的执行者的照片和名字贴在桌面上，她盯着那几个人看了很久，转回头看一直安静坐在沙发上的芒种。

  “你有什么想法？”

  芒种似乎对这个问题有些意外，看了她半天才慢慢的摇摇头。

  “那six呢，你怎么看他？”

  程思瀚半天没有等到回答，但也并不期待对方真的能给出什么答案，自顾自的继续说起来，“问题是要怎么解决他，我希望可以得到six的帮助，但我对他不太放心，可是你也清楚，我的选择并不多。”

  “目标是谁？”半晌后，芒种问她。

  “老丁。”程思瀚手指敲了敲桌子上的照片。

  老丁在十年前的一次任务里和第二个死者有过冲突，他负责保护的女人被那位执行者杀死了。当然，这种事很常见，他们的任务总会互有冲突，但工作永远是工作，很少有人会因为这种冲突起什么杀意，就算他们工作的内容不太普通，而且那毕竟是十年前的事了。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张发财，也就是第二个死者，他在那次任务里杀死的人是老丁的妻子。”程思瀚说。

  芒种看着她没有说话，他不会质疑侦探的决定，即使这个侦探看上去只是一个小女孩，但700能够信任的人也足够让他信任。

  他当然清楚，程思瀚说的轻松，但要在这几天里把老丁十年前的任务翻出来，并找出他和死者的联系是多么麻烦的事。

  芒种很难真正的理解这样的行为，他有时也会想如果自己亲密的人被同行杀死自己会是什么反应，但归根到底，他们只是工具，如果要报复也应该去找发布这个任务的委托人。

  “第三个死者刘浩，是那次任务的委托人。”程思瀚接着说，“我不知道老丁是怎么查到的，但我确实花了不少时间。”

  一点都不长。芒种默默的想，老丁用了十年，至少接近十年，虽然线索没有你这么多……如果他早就知道他不会现在才动手。

  “但是第一个人……我不知道他和老丁之间有什么联系。”程思瀚皱着眉，“这也是我迟迟不敢下决心让你动手的原因，我担心还有什么意外，他第一个杀死的人一定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但这个人既不是杀手，也不是委托人，他还能是谁？”

  芒种想了一会，也没有想出什么名堂，他觉得自己不适合做这些需要动脑子的工作，便把那张照片拿了起来看了看，那似乎是一张从合照里剪下来的照片，做他们这一行的几乎不会留下什么照片，但这一张里老丁笑得很开心，是那种做他们这一行的难得安静平和的开心。

  “先解决他。”芒种一向只擅长用行动表明自己的态度。

  “其实你是一个非常容易相信别人的人，这对侦探来说并不是一个好习惯。”夏之河说，“但还好，你足够聪明，知道该相信的是谁。”

  “你不觉得这个逻辑是反过来的吗？”程思瀚笑了笑，反问他，“我首先知道谁应该相信，然后才会信任他。”

  “应该是这样的。”夏之河从善如流的纠正了自己的错误，“让别人相信自己始终是一件很难的事，如果没有经过专业的训练，谎言会被一秒钟拆穿，你应该很擅长这样的事吧。”

  “这是我的工作。”

  “那你觉得怎么样才能骗过你？”夏之河问。

  “足够细致的准备和逻辑自恰的谎言，和一个足够冷静和聪明的说谎人。”程思瀚停了一下，想了想又补充道，“当然，最简单的方法当然是，那个谎言微不足道，所以我并不在乎你是不是在撒谎。”

  夏之河陷入了沉默，似乎是在思考什么，引得程思瀚忍不住追问，“你究竟想问什么？”

  “我最近就在尝试这样的事。”夏之河说，“让所有人都相信一个小姑娘的谎言是真的，这比我想象的难，但还好我有过经验。”

  夏之河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示意程思瀚跟着他，程思瀚看到他打开文件夹，拿出来的正是之前她看到过的那个女孩的信息。

  “我在教她撒谎。”夏之河说，“想要让这样的小姑娘快速的学会如何撒谎实在太难了，所以我用了我更擅长的方式。”

  让她自己相信，她说的话是真的，这样她需要的只是把自己认为的说出来就足够了。

  “这个小女孩，在上周末的晚上，杀死了她的继母和亲生父亲，还有那个继母所生的孩子，那个男孩才三个月大。”夏之河指了指之前程思瀚进去的那个房间，“我需要让别人相信，这个小女孩有精神疾病，而并非有意为之，那个女孩日记里经常聊到的歌谣给了我一些灵感，就是你刚刚听到的那首歌。”

  程思瀚一边听，不由自主的皱了皱眉，她得承认这样的事让她有些不太舒服，还有那首听起来非常不祥的歌谣。

  “之河，我得提醒你，原则上我们不能干预这些有法律可以解决的问题。”程思瀚说，虽然夏之河和一般的执行者不同，他大部分的时间里都在为普通的人解决心理问题，偶尔才会和这座城市的杀手、侦探和委托人打交道，但正因为如此，他更不应该做这样的事，他应该好好当他的守法公民，而不是去管闲事。

  “我知道，可是这个女孩继母的父亲是这座城市很有资历的执行人，他用了一些不太光彩的手段帮女婿拿到了抚养权，却又纵容自己的女儿虐待继女，我见到那个小女孩时，她身上全是伤。这应该是‘我们’的事，那个人从动用地下的关系拿到抚养权就已经意味着700的失职了，他必须弥补这个错误。”

  “所以这也是700委托给你的工作？”程思瀚皱眉，最近700直接出面解决问题的时候越来越多了，这不是什么好兆头，也许这个城市的矿脉正在悄悄地失控，所以有非常多700自顾不暇的事，甚至找到了已经决定不管这些事的自己和比自己站在更边缘地方的夏之河来帮忙弥补。

  夏之河应了一声，发现程思瀚在走神，也没有打扰她，过了半晌，程思瀚才回过神，笑了笑，把话题带回来，“你做过这样的事吗？”

  “类似的很多，帮别人撒谎只有过一次。”夏之河说，“那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我们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准备才让他相信自己没有在撒谎，而被欺骗的也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所以非常非常难。”

  “成功了？”

  “……姑且算是吧。”夏之河停了一下，表情有些纠结，似乎在后悔把话题带到了这个地方，但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很快他便尝试着转开话题，“我们继续聊一聊你的问题吧，我想老丁的死对你来说应该是一个印象很深的事吧，毕竟那应该是你的侦探生涯里，第一次真正目睹一个人死在自己面前。”

  程思瀚沉默片刻，说，“其实那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一天原本程思瀚是不用去的，但出于对“第一个人”的不安，她还是去了一家离老丁家不远处的咖啡厅。

  那家咖啡厅有一个看上去非常温柔的小姑娘做咖啡师，程思瀚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她，盯了她半晌，却又想不起来。

  小姑娘显然也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冲她温柔的笑了笑，程思瀚做了一个抱歉的表情，移开了视线。

  她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但始终不放心，只能待在这种不会添麻烦的地方等待应变，700对她的决定似乎不太赞同，但也并没有干涉。

  “第一个死者的资料有些问题。”程思瀚给700发了消息，“他有段经历是空白的，你注意到了吗？很奇怪，我不管怎么样都找不到他20岁到22岁之间在做什么。”

  稻花，真名叫程锐，他在20岁辍学，22岁成为了执行人，一直没有其他的工作，根据700的记载，他这段时间一直在N城，但全部的资料都仅限于此。

  “你不是已经能够确认凶手了吗？”700回复，“我看过你的报告，没有什么问题，剩下的事由我和芒种来配合解决就好，不需要你过多参与，侦探毕竟还是这个城市里我们放在地面上的光源。”

  程思瀚这个时候还没有适应700各种角度离奇的比喻。

  “肯定有什么被我忽略了……我感觉这件事不会那么容易结束。”程思瀚低头敲着手机，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什么重物掉下了楼，她立刻站了起来。

  那是从老丁家的方向传来的声音，程思瀚立刻快步往那边走去，她注意到那个咖啡师似乎比她还要紧张，但她那时全部的心思都在芒种那里，并没有多想什么。

  隔着一条街的距离她到得很快，那条路上并没有什么人，程思瀚远远的抬起头看到芒种站在老丁家的窗口，和自己对视了一眼，示意她没什么事，让她先走。

  程思瀚看到老丁似乎落在前面的街道上，身体扭曲着，地上全是碎掉的玻璃，她没来得及转身就听到两声枪响，那个原本还在挣扎的身体瞬间停了下来。

  血的颜色有些刺眼，她不太敢去看那个画面，转身走了，没走出多远就看到了匆匆跑过来的那位咖啡师，她还没来得及去想这个人为什么会在这里，第一个念头是不能让她继续往前走。

  程思瀚伸出手状似不经意的拦下她。

  “抱歉，我还有点事……”女孩想绕过她后又被她重新拦下来，这才仔细的去看这个拦下自己的路的人。

  程思瀚和她对视，奇怪的熟悉感又再次冒了出来，她看了眼对方胸牌，上面写着她的名字，丁夏风，那一瞬间她意识到了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丁夏风看着她，后退了几步，露出奇怪的神色，似乎也在思考程思瀚到底是什么人。

  程思瀚的右手手心还捏着一颗骰子，这是芒种留给她的，它比一般的骰子要大上一圈，每一面都可以按下去发送一个特定的信号给芒种。程思瀚找到了那一面，按下那个键只犹豫了不到一秒钟。

  之后很长的时间里，程思瀚都会回忆起那个场景，光线会扭曲，风景会交替，甚至她看到的人也会不一样，但故事的核心都没有变，就是她按下了那个按钮。

  这就是她对夏之河说过无数次的她的阴影。

  芒种告诉她，危险的程度是随着数字递加的，如果她按下了六，那么他会清空她周围的所有威胁。

  “如果那个时候我在一个有很多人的地方呢？”程思瀚开始还对这个标准有些不解，“比如公园或者超市？”

  “那种时候你通常用不上。”月光替芒种解释了，“不过如果真的有需要，他会做的。”

  怎么做？杀死所有人吗？程思瀚没有想明白，但也没有多问。

  月光说的没错，她很难遇到那样的场合，正是因为这个没有追问下去的问题，成为她心里一直没办法抹去的结。

  问题不在于她是不是应该按下那个按钮，而是她没有确切的原因，也不知道后果就这样按了下去，这件事让她觉得自己很可怕。

  没错，她热爱这份工作，并且接受这份工作总得面对这些，但不代表她热爱死亡，她终究还是一个普通人，那些普通人会有的，对死亡的厌恶，和对内心深处魔鬼的恐惧，她都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