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思瀚的侦探社

  今天是周一，彩彩临出门前按照惯例在日历上标记了这个星期已经有过预约的客人，其中有一个会在明天过来，彩彩想如果夏之河忘了，今天晚上她还需要打个电话提醒他。

  夏之河经常会忘记预约好的客人，按他自己的说法是他记忆一直有些问题，越是重要的事越容易忘记，反而很多无关紧要的事记得非常清楚，比如他一直记得六年前有一个客人在来之前的早餐吃了街边的煎饼果子并告诉他这是自己吃过的最难吃的煎饼果子这件事。

  而今天早上的客人——彩彩看了眼预约信息，她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应该是夏之河提到过的，程思瀚侦探社新来的助手。虽然一般彩彩不会去打听客人的职业或者其他的隐私，但是程思瀚是个例外，因为她是七度的老客人，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拜访，还会经常会介绍一些客人来这里，从那些客人的口中，彩彩听到了不少关于程思瀚工作的情况。

  按程思瀚自己的说法，侦探需要长期的心理干预来让自己保持平静，不过分怀疑这个世界或者怀疑自己，而需要侦探咨询的人更是如此。彩彩对这个理论不置可否，但多一些客人对咨询室来说当然是好事。

  现在她连自己的助手都不放过了吗？彩彩默默地想。如果是她自己的话，要是被夏之河建议去做什么侦探咨询的话，她一定会立刻辞职的。

  原本周二的上午彩彩要去客人那里做回访，但是还在路上的时候忽然接到电话说客人家里突然有事取消了预约，彩彩只好走到一半又原路返回。

  回到工作室时她正好遇到了过来做咨询的小欧，原本彩彩还没有认出她，但看到她按了咨询室的楼层，看了眼手表似乎在确定预约的时间时，立刻反应过来了。彩彩主动做了自我介绍，带着她去了工作室，而夏之河已经提前在预约好的房间等她。

  她看上去还像一个学生呢。彩彩一边想，一边去外面的茶几边给他们泡茶。端过去的时候她似乎听到小欧正在对夏之河说着她小时候遇到的事。

  “从那之后我就很害怕火。”

  彩彩听到了这句话，她有些好奇两个人在聊什么，但咨询室的隔音效果很好，她关上门之后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那是八年前的事了。

  小欧12岁的秋天，清亮高远的天际零星有些漆黑羽翼的飞鸟在南飞的路上，枯叶变黄了，落了下来再被风吹到天，和飞鸟一起凝固进北方辽阔的深秋里，秋日的阳光吹拂在她心上，这是一个相当平静的季节，但这样的平静最终变成了小欧记忆里无数个噩梦的一部分。

  那时周五放学的最后一节是体育课，小欧偶尔会跟着逃课的男同学一起翻墙，男孩子们去网吧或者别的地方玩，而小欧只想去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

  从她家一直往东边走有一栋带着院子的小别墅，春天时小欧就发现那里了，那时候小欧还不认识别墅的主人，但那栋别墅里有一颗高高的樱桃树，她盯着那颗树上结满的又香又甜的樱桃咽口水时，被窗口一个穿白色裙子的小姐姐看到了，那个女孩有着大大的眼睛和高高的鼻梁，好看的像一个梦一样，但她目光投射过来的时候，小欧吓得立刻就跑了。

  小欧想如果她是那些调皮的男孩子，她就可以翻上墙摘那些樱桃，春天都快过去了，那些樱桃再不摘下来的话就要全部掉下来了。

  她不是想吃，她就是觉得可惜。

  于是之后她就经常去那座别墅周围，着急他们家什么时候才能把这些樱桃摘回去，再后来的几次，她听到从那栋看到小姐姐的窗户里飘出来的钢琴声，她忽然就不那么着急了。

  她喜欢蹲在墙角听那个女孩弹钢琴。

  小欧有些困惑为什么从来没有见过她，这附近所有的孩子都在她的那个学校上学，这个女孩肯定也不例外。小欧还托自己当校长的爸爸打听过，可是学校里会弹钢琴的女孩屈指可数，每一个小欧都在学校的文艺汇演里见过，她们都不是自己曾经在别墅二楼窗口看到的小姐姐。

  小欧很失望，还好她还能每天放学去那里听钢琴，小欧想也许她不用上学，这样有钱人家的小孩都是请老师到家里来教的，但是如果她不去学校的话，小欧要怎么才能认识她呢？

  小欧真的很想告诉她院子里的樱桃都红了。

  后来的某天，小欧再次去高高的围墙外面听歌的时候忽然声音停下来了，她有些好奇的抬头往窗口那边看，正好看到那个小姐姐在那里对她招手。

  这次她没有跑了，因为她看着对方对她比划着什么，意思好像是在邀请她进去。小欧冲她点点头，绕着别墅一圈找到那个沉重的铁栏杆门，轻轻一推门就打开了。小欧想应该是在二楼就有开门的地方吧，虽然小欧的家庭一直教育她客人来时应该去门口，否则是很不礼貌的。但是对方是自己一直想认识的人，小欧才没心思去计较这些。

  小欧进去之后门在身后自动合上了，她听到两声拍掌的声音抬起头，看到小姐姐换了一个窗口和她打招呼，示意她从正门进来。

  原来她不会说话吗？小欧想。她上了楼，那高高的楼梯盘旋在延伸到上面，像是在电视剧里才会看到的那种楼梯。

  那个小姐姐的身影出现在二楼，笑着对她打招呼，小欧觉得她看上去很矮，好像一个只有几岁的孩子努力的从栏杆里探出头，等到上楼之后，才发现那是因为她坐在轮椅上。

  她比从窗口看到的时候还要好看，有着漂亮的柔顺的长发和笑起来会发亮的眼睛，这让小欧更难过了。如果她可以说话，又拥有一个健康的双腿，她一定会在学校里成为最受欢迎的那一个。

  其实现在也可以，如果她愿意的话，我可以每天陪她一起去学校。小欧这么想，她和小姐姐说你好，然后忽然想起很多天生的聋哑人，不知道对方能不能听到自己说话，但是那个小姐姐笑起来，她看出来小欧的想法，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示意她可以听得见。

  她带小欧去了房间，小欧看到了那个会飘出好听的琴声的窗口，和那架在阳光下发光的钢琴。

  她坐在这里弹钢琴的样子会有多好看啊。小欧想着，她看到对方拿了一张纸，写下了“王默”两个字，那应该就是她的名字。

  小欧也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了她，王默很开心，带着羞怯的笑，似乎想在纸上写些什么，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和别人相处，后来王默才告诉她，那是因为她太久没有和其他人见过了。

  小欧注意到她的双腿，她很想问王默为什么会这样，但是想了想还是没有说，但王默显然注意到了他的眼神，情绪低沉下来，于是小欧立刻说，“我很喜欢听你弹钢琴。”

  王默立刻就笑起来，她抿着嘴，想了一会，然后再纸上写，你想听什么，我弹给你听吧。

  小欧那天在王默家里听了好久的钢琴，直到她再不回去爸爸就会担心的时候，她才和王默告别。王默推着轮椅想送她，可还没等她出门，就听到有人上楼的声音。

  王默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小欧心里有些打鼓，她还没问王默为什么每天都呆在房间里不出门，难道是被什么坏人关在这吗？

  然而来的人并不是什么坏人，是王默的父亲，他看上去很阴沉，扫了小欧一眼让她全身都在发抖，什么话都不敢说。

  “跟你说了很多遍不要让别人过来……”那个男人说着说着，就开始自顾自的教训王默，后来大概觉得说够了，看了小欧一眼。

  “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男人说完就走了，小欧半天才反应过来，挪了挪站的发僵的双腿，在心里松了口气。她注意到王默看着她，好像在担心她的情况，又好像怕她以后真的再也不会过来。

  小欧对她笑，作了一个手势，告诉她放心吧，我还会来找你玩的。

  王默的眼睛瞬间亮起来，小欧觉得就为了这个，她挨得这场骂就非常值得了。

  她就是在这样的年龄，如果王默表现出一点点不喜欢她的意思，她可能马上就会伤心的跑掉，再也不出现。但是她肯定不会把那些讨厌的大人们的话当回事，就算那个人很凶又很让她害怕，可是只要王默不讨厌她，谁不喜欢她都没关系。

  后来小欧和王默有了一个秘密的约定，如果放学后王默家里有别人在家，她就弹《献给爱丽丝》，如果没有人，她就会弹《卡农》，如果小欧过来了，她就学几声鸟叫，然后王默就会给她开门。

  有好几次小欧差点被发现，她也因此见到了王默那个沉默的有些病态的母亲，那个女人体态臃肿，永远穿着一件洗的发黄的肮脏的白色衬衫，胸口的纽扣总是被她下垂的□□挤开，王默告诉小欧，她的母亲在很多年前的一次事故里精神出了问题，害怕见到陌生人也害怕火，王默的双腿和声音也是那时候失去的，为了让母亲离开那片伤心地，他们全家在今年春天刚刚搬到这里来。

  小欧有着再平凡不过的童年，她完全不知道还有人在经历这样的人生。

  那应该是多么可怕的事故啊。小欧想，她替王默难过，那时候她刚刚读过格林童话，她觉得王默就好像被恶毒的女巫关在塔顶上，有着浓密漂亮的金色头发的莴苣姑娘，等待着一个王子来拯救她，而那旋转的、王默永远离不开的楼梯是困住她的锁链，是她的高塔。

  可是王默和小欧都没有想到的是，等待她们的并不是拯救莴苣姑娘的王子，而是另一个噩梦。

  小欧对那场铺天盖地的大火记忆犹新。

  在无数童年到长大后的噩梦里，她反反复复的梦到庭院里的樱桃树，燃烧的高塔，钢琴上洁白的玫瑰，和流着血的布偶，那个布偶臃肿的棉花从肮脏的外表里挤出来，有着空洞无神的眼睛。她梦到自己在长长的没有尽头的旋转楼梯上奔跑，奔跑了一整夜也跑不到想去的地方。

  夏之河能理解这些梦的含义，在小欧的眼里，王默是高塔上的莴苣姑娘，是精致的布偶，共同的特点是美丽并且失去了自由，而樱桃和钢琴是美好的象征，是她童年时对王默的憧憬和之后美化的回忆的结合体。

  可是流血意味着什么？夏之河想。

  这是一个无关的想象。按小欧的说法，王默被困在别墅里，但并没有被虐待，而莴苣姑娘的故事里也没有类似的情节，这样的想象是后来因为其他的经历添加的，还是有什么其他特殊的原因？

  “因为我看到了纵火的人，他杀死了王默。”小欧陷入回忆里，他在夏之河温和的询问里，痛苦且缓慢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