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王多思
夏之河接待过很多让他头疼的客人，尤其是那些稀奇古怪的执行人，或多或少都有扭曲的心理问题。其实坦白的说，夏之河觉得他们中的大部分无药可救，就像一个人因为高温作业而晒伤，你大可以给他开很多药治愈伤口，但只要他还在从事这份工作，那晒伤就会反复发作。
执行人的心理疾病就是他们反复发作的晒伤。
但那些人，尤其是程思瀚介绍过来的人，并不在意这一点，他们只是想找个人倾诉，夏之河一度怀疑程思瀚是不是懒得听他们的废话，所以才把这个活推给自己。
不过听人说废话就是他的工作之一，那些会说废话的执行人反而很容易应付，真正让夏之河头疼的是那种一句话都不说的客人。比如程思瀚介绍过来的那个叫骰子的家伙，他可以在这里坐一上午好像有智力障碍一样，对你说的任何事都毫无反应，但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他就立刻敏锐的像发现猎物的豹子。
夏之河觉得他并不需要什么心理治疗，只有需要解决问题的人他才能帮忙解决问题，但骰子并不需要，他的态度也表明了这一点，几次之后夏之河也不尝试和他对话，把他放到一边，但他仍然雷打不动的每个月来一次，就算只是坐着喝咖啡也能呆一上午。
面前的这个自称是“并刀”的家伙是骰子的同款，区别是他并不是什么客人，而是一个无赖，相同的地方是他们都有表达障碍，对外界任何信息都几乎毫无反应。
并刀从坐到这里开始就只说过我要找田六这一句话，其他一概闭口不谈。不管你问他什么都不会给你任何回馈，即使你告诉他田六早就失踪了也一样。只有在夏之河问他，谁告诉你在这里可以找到田六时，对方才有一点点反应，但只是看了夏之河一眼就继续一言不发的坐在那里。
夏之河觉得头疼，所以当彩彩接了电话告诉夏之河程思瀚想要预约这周五上午的时间时，他毫不犹豫的就推了，并且毫不客气的让彩彩转告程思瀚，她的状况好得很，而且他最近忙得要命，没事的话别往这里跑。
“不对，有事也别过来，我不想看到她。”夏之河停了一下，补充道。
那个叫并刀的男人在客厅坐了一整天，直到彩彩告诉他这里要关门了才站起来，对夏之河说了一句我明天会再来的就走了，夏之河憋了一肚子的气没处发泄，快把自己憋出内伤。
“老板，注意身体健康。”彩彩看了看他的脸色，好心提醒道。
夏之河知道彩彩是楼下拳击馆的常客，她每天下班后都会直接去那里，据说彩彩是那家拳击馆的传说级人物，打遍全馆无敌手，夏之河不知道她在打那些沙包时，脑海里浮现的画面除了那些难缠的客人会不会也会有自己。
这样的想法让夏之河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连彩彩友善的微笑都变得可怕起来，他点点头算是跟彩彩说再见，彩彩这才转身出门。
夏之河松了口气，他觉得自己确实需要找个方式纾解一下自己的情绪，也许明天可以给自己放个假……
“对了，明天上午有一个预约，是……”彩彩忽然折回头推开还没关上的门，她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眼挂在门边的日历，彩彩通常会在上面标记已经预约的客人的名字，“王多思的预约，上午九点，别忘记了。”
夏之河觉得自己刚刚调节好的情绪瞬间土崩瓦解。
王多思是一个执行人。这一行少有的女性执行人，夏之河第一次见到她就在几个月前，不知道她从谁那里听说了夏之河的名字，跑过来说要做心理咨询，絮絮叨叨了一下午全是她的成长故事，饶是夏之河都没插上几句话，说完之后还很有礼貌的道谢然后评价道，夏医生你实在太厉害了，我下次还要过来可以吗。夏之河被王多思一下午的念叨搞得头疼欲裂，下意识的就点头了，即使他立刻就后悔了也无济于事。
王多思的成长故事，简单地描述一下就是，一个从小就想做杀手的女孩，历经努力，终于克服了这个行业固有的性别歧视，成为了一个杀手，客观一点评价的话，她还做的很成功，如果她的职业理想更加正面和积极一点，也许这是一个不错的励志故事。说实话，夏之河觉得王多思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小女孩，连他她咨询的内容，剔除关于她工作内容的部分都看上去和普通人别无二致。
夏之河现在还记得王多思一脸苦恼的问他，她明明一直努力，终于做了自己想做的职业，但和想象的还有有些不太一样，换行又下不定决心，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王多思说，网上好多公众号都说要跳出舒适区，这让她觉得很焦虑，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努力把现在的工作做好，在工作之外的时间学习一些别的技能，还是换行做其他工作？如果换行的话她又能做什么？
夏之河不知道自己当时是用什么表情面对她的，他不擅长做什么就业指导，更何况是为一个杀手做就业指导。还好对方只是想倾诉，并不是真的想从夏之河这里得到什么答案，很快就开始说自己遇到的下一个问题。
不知道那个小丫头这次来是要说些什么。夏之河看了眼时间，还没到早上九点，他不担心张多思会迟到，杀手的时间观念非常强，有的甚至精确到秒，这算是他们难得的优点。
这次也不例外，九点的时候，外面准时响起了敲门声。
不管多少次，夏之河都会下意识的把王多思当成一个普通的大学生，穿普通的T恤和牛仔裤，长相普通，画着淡妆，遇到人时会带着礼貌的微笑。
夏之河有时候会想象她在工作时的状态，但脑补这样的画面实在太难，夏之河很快就放弃了，总之，他在和王多思交谈的过程中，会努力提醒自己注意对方的身份，怕一不留神就说出鼓励她在工作上取得进步这样的话。
虽然夏之河会为这些人做心理咨询，但并不代表他赞同这种行为，这点他和程思瀚的立场是一致的，按照程思瀚的话说，这样的力量无法根除，那么能够规范它们总是更好的，执行人比一般人更需要心理治疗，毕竟他们一旦精神崩溃，造成的破坏可比普通人大得多。
所以夏之河在和他们接触时，居然会因为程思瀚的话产生一种奇特的社会责任感，虽然他明白这只是错觉罢了，他不是没有尝试过，在交流时劝说那些执行人尝试其他的工作，但他心里明白这没有什么用，不说那些人绝对不会考虑这样的建议，就算这个城市真的少了那么一两个执行人，也改变不了这里的现状。
唯一的一次。夏之河想，几年前那唯一的一次，这座城市地下阴暗舒适的巢穴受到过从未有过的挑战和撼动，反抗者差点就要成功了，可是最终还是失败了，他们消失在这座城市，再也没有出现过。而巢穴很快恢复了秩序，藏在最深处的人把自己藏得更深，像一个蛛网交错的蜘蛛洞，捕猎者藏在最深处，而那些想要清理蜘蛛的人还在森林外徘徊。
这座城市就是森林，白天里维持着平和安静的表象，一旦黑暗来临，无数蜘蛛便离开巢穴开始狩猎，夏之河知道有人一直在蠢蠢欲动想要颠覆城市的地下秩序，但是夏之河并不看好他们。
夏之河觉得可笑，可笑之后是无能为力。
连森林都进不去的人，还妄想找到蜘蛛洞呢。
他还记得那个人在自己耳边用嘲笑的语气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