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普鲁托
“于是从那天开始，我就被很多人追着要债，你看过相关的报道的话应该知道他们的手段。他们会给你所有朋友、甚至只是认识的人打骚扰电话辱骂和威胁他们，亲人就更不可能放过。后来我在学校待不下去了就逃跑了，每天居无定所，担心被追债的人找到。”男人坐在咖啡厅的角落，轻描淡写的对坐在对面的女孩说。
“后来呢？”女孩眨了眨眼，好奇的追问。
“我遇到了700，他给了我一个新的身份，让我成为执行人。”男人说，“700做了一些伪装，让警察以为在那个时候一个溺水的尸体就是被追债而自杀的娄一鸣，你要是关注这方面的新闻的话，可能还记得这件事呢。”
“我杀死的第一个人就是那个放贷给我的胖子，他借钱给我，让我签了一堆空白的合同，交各种各样的手续费，我找他借了3000块，实际上只拿到1000多一点，利息却翻倍的增长。我还不清他的钱后，他就骗我去办银行卡，说只要把卡给他，债务就两清了，娄一鸣那个傻子居然信了。那个胖子前手拿了信用卡，后手就把欠条发给我的父母逼他们替我还债，他们一时拿不出那么多钱，他就骗他们把住房合同拿出来抵押，然后把房子租给别人，我父母就这样被他从生活了半辈子的房子里赶了出来。”
“我把他骗到楼上推下去摔死了。不过这样也没让那群家伙放过我就是了，现在还会有人找到我的父母让他们还钱呢。”男人笑了一声，“可是娄一鸣已经死了，谁还会在乎那群害虫呢？”
男人理所应当的把那群人叫做害虫，他似乎对自己死亡和获得的新身份非常满意。
“可是欠债还钱原本是天经地义的事。”
“我只是欠了三千块，他们却逼我还五百万！”男人忽然愤怒的站起来，他陡然提高的声音让整个咖啡馆侧目，女孩被他吓了一跳，茫然失措的看着他。
男人重新坐了下来，说完这些后就绝口不提以前的事，到最后，女孩也只知道了他原来的名字叫娄一鸣。
“而现在，你叫我普鲁托就好。”男人说。
普鲁托。女孩在心里默念了一下这个名字，她知道这是罗马神话里冥□□字，如同希腊神话里的哈迪斯。
她抬头看了面前的男人一眼，还是始终没有明白是什么样的能力让700这么看重他，但身为一个职业的执行人经纪，她明白第一次见面最重要的是相处融洽，很多情况可以以后再慢慢了解，何况她已经见识了男人易怒的脾气，她还是希望给男人留下的第一印象会好一些。
所以她露出少女特有的甜美微笑，对普鲁托说，她叫芒果。这种在亚热带长成的水果，有着软香绵甜的果实和如阳光般明媚的色彩，不止一个人说过她和这个水果的气质相似。
“话说回来，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他们又聊了些别的，气氛融洽起来后，芒果忽然说。
男人挑了挑眉，示意她开口。
“你后来还钱了吗？”
普鲁托看着芒果半晌，没有回答，或者说他无从开口，他觉得这个700给他介绍的经纪人，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很有意思，他有一种一定会和她合得来的直觉，即使这只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那今天就这样了。”芒果笑着对他说，普鲁托注意到对方看了很多次手机确认时间，想必还有什么急事，他随口问了一句，没想到芒果回答对他点点头，“嗯，我四点钟还有一节比较文学的课程。”
普鲁托看着她，似乎一时没有消化掉这句话的意思。
“我今年大三，还没有毕业，不过从事这一行已经有好几年了，你不用担心我的经验问题。”芒果可能以为对方在怀疑自己的能力，于是立刻解释。
普鲁托只能点点头。
居然还是个大学生呢……普鲁托目送芒果离开的时候想，好像忽然有阳光刺开裂缝，照进属于普鲁托的突兀的阴暗人生里。
如果娄一鸣没有因为借所谓的校园贷负债累累，最后不得已死掉，那他现在是不是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普鲁托站在街边看着来往的人流，这样想。
那些事久远的仿佛发生在上辈子。
属于普鲁托的人生是从两年前开始的，从两年前他被无数人追债，每次差点死去又没能死去开始，他的人生走向了另外的轨迹里。
可是……好羡慕啊。普鲁托忽然回忆起那些模糊的破碎的记忆，他原本以为自己早就把过去忘得干干净净了。
可是他还记得，下午的比较文学课程，充满阳光教室会因为有人逃课显得空旷，还有因为不想挂科坐在最后面靠点名混一个平时分的学生，窗户外树叶被风吹得簌簌的响，他听四十多岁的男教师说希腊神话里众神的故事。
那一天他的老师说到了不死的阿基琉斯，那个老师正在阐述英雄既定的命运，说道“我的母亲告诉我，我有两种命运可以选择，要么我留在这里和特洛伊苦战，虽无法生还，却可获得永恒的光荣，要么我返回家园，健康长寿”这一段的时候，娄一鸣忽然收到了那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
接着是第二条，第三条，第无数条，还有不同号码打过来的电话，一个接着一个，从白天到黑夜，塞满他的耳朵和眼睛。
他开始还可以借钱补上那些看上去没那么可怕的数字，但到最后他再也填不上了，他被那个人诱骗着从高利息的平台借钱还给他，接着从另一个平台借钱去还前一个平台的利息，直到他再也无法把自己的人生拉回正轨，他也没明白那些数字为什么会那么夸张、那么不可思议的增长。
现在回忆起来，普鲁托隐约的意识到，那正是娄一鸣消失而普鲁托诞生的、无从选择的命运降临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