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夏天的事
程思瀚原本觉得800是偏爱玫瑰的，但后来发现并非如此。他的居住的地方没有任何和玫瑰有关的物品，这让别墅里屡次出现的玫瑰和那个大片的玫瑰花园充满了暗示的味道。
于是她想到了很多和玫瑰相关的事情，比如爱情，或是女人。直到她看到地下室的那三幅画和田六书架上的《小王子》，她忽然知道了玫瑰的含义。
地下室里的三幅画都来自梵高，但画的内容却指向了另一个故事。
《星空》代表小王子来自外星球，《加歇医生的肖像》上有绽放的玫瑰花，而麦田……程思瀚还记得那个小时候就看过的童话，那个遇到了小王子的狐狸这样说，当我看到麦田时，我会想起你金色的头发。
800在那座别墅里隐晦的说明了三个人的关系。800是玫瑰，而田六是小王子，在故事的结局里，小王子离开了飞行员，因为他要回到自己的星球，去寻找自己的玫瑰。
Six真是个可怜的家伙。程思瀚有些幸灾乐祸的想，800早就看出来了，只有他不知道而已，他被800叫做狐狸的那时候开始，就注定了被抛弃的命运。不过程思瀚不知道的是，这到底是田六的心思，还是800怀着恶意的暗自揣测？
虽然那个侦探很厉害，但也没未卜先知到这种程度吧。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程思瀚停了车上楼回家，楼下酒吧的灯牌暗暗的亮在黑夜里，仿佛潜伏在角落的野兽的眼睛，欲拒还迎的喧哗在耳畔响起，是N城夜晚降临的前奏。
而这一切与程思瀚毫无瓜葛，她推开门，星光透过窗户落在黑暗的房间里，房间寂静的只听得见她的脚步声。
他们在一起谈论这里的黎明和黑暗，谈论古往今来的诗与酒，谈论希望和梦想，也谈论死亡和新生，在N城还未升起的朝阳下，一切都浪漫和平静的不可思议。可是黎明终将到来，黑暗的动物将回到黑暗里。他想说些什么来留下，但最后只字不语，所有未能说出口的话变成他眼里的黑色，被日光吞噬了。
天明亮的发白，而那个人多么冷静啊，冷静的近乎无情，好像所有人的命运不过是手上可以随意摆弄的棋子，你也许会觉得残酷，可当那个人把自己也算作棋子的一部分时，就只会让人觉得悲哀。
仅仅是这种深刻的悲哀和绝望，就足以让人望而却步了。
six站在S城东边这个废弃的港口边，他其实早就分不清生或是死，黎明或是黄昏，黑暗或是光明这些事了，世界在他眼里是模糊的。但天亮的时候田六就会出现，这时候他才会觉得，原来白天是一件特别的事，他开始以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期待等待黎明，这样的习惯直到田六离开后都没办法改掉。
Six还是不知道程思瀚为什么能猜到那个800奇怪的比喻，他懒得开口去问。以前不问，是总会有机会知道的，不想像个傻瓜一样被那两个家伙嘲笑——田六还好，800肯定会不会放过这种机会的——现在不问，是因为已经无所谓了。
他一直都是一个人，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
在遇到田六和800之前，他一直都是一个人，所以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
和死亡不同，他想把自己的存在从这个世界上抹去，但不知道从何下手，夏之河说这是因为他是一个唯物主义者，只要他依旧是，那么他存在这件事就是不可能被抹去的。
有时候800会觉得夏之河是一个出色的诡辩家才能想到用这种方式去解决问题，800只会从更传统的方法入手，消除他的档案，学习和工作记录，给他一个新的身份并搬到别的城市里，甚至查找他每个同学的住址销毁他们的毕业照，但对方要躲开的是深谙此道的另一个管理者时，无所不能的800没有办法了。
交给我吧。夏之河当时这么对800说。夏之河没有想到的是，就是因为他成功解决了这个奇怪的委托，之后800再次找到他的时候，他找不到任何理由拒绝。
这是好几年前的夏天的事了。
夏之河用了很长时间才把当年的记录从档案柜的最底下翻出来，配合着面前这个男人的零星的描述和资料回忆当年发生的事，但他面对这个纯然陌生的男人依旧哑然，近乎麻木的看着对方那张全然陌生的脸。
荒诞又魔幻，发生了相当莫名其妙的事。夏之河想。但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就像田六喜欢说的那样，没什么比这更合理的了。
这个名叫杨奕的男人自称是当年从S城全市的围捕里丧生的著名的执行人“渔夫”，但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忘记了一切，忘记了他曾经是一个执行人，也忘记了他是怎么离开S城的，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变成一个叫杨奕的商人，在N城从事茶叶贸易，父母早逝，没有其他兄弟姐妹，离异后一直单身，前妻远在异国他乡，有一个在国外留学的女儿。
杨奕的话让夏之河勉强回忆起当年的事。那时候整个S城戒严，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而“渔夫”被S城里超过10多个执行人追杀了三天三夜后葬身在地下赌场里，他的死讯确凿无疑。S城的管理者是臭名昭著的屠夫611，以铁血和肃杀成名，那时候800还在N城，管理者之间自有他们的沟通方式，连800听到这件事后都说，611是绝对不可能让渔夫活着走出S城的。
但是夏之河却知道渔夫还活着。他不曾把这个秘密说出口，因为800难得严肃的叮嘱他，611不会放过渔夫，也不会放过任何知道他下落的人。还好夏之河本就对渔夫的下落一无所知，也没什么麻烦找到过他。
他不知道面前的这个男人究竟是渔夫，还是某些想要找到渔夫的人在试探自己。但不管发生了什么，夏之河就如同他们当年约定的那样，对一切闭口不言。
他看着那个男人眼里希望的光逐渐消失，他想渔夫被611追杀的时候不过30岁，算上这些年渔夫大概也才30出头，但这个人看上去仿佛年过古稀，仿佛垂暮的老人。
“我要见田六，我知道他……只有他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个男人似乎放弃从夏之河这里得到什么了，他说了田六的名字，那正是知道他并没有死掉的人之一，但如果一切和他们安排的一样，渔夫是不该知道这些的，所以夏之河依旧沉默。
“你们以为自己很聪明，可以让人忘记一切，甚至让周围的一切也忘记的人……但是人是不可能忘记自己的。”那个男人盯着夏之河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
这句话砸进夏之河的耳边，他蓦的心跳停滞，他忽然想起田六和800分别站在房间的两端场景，想起那个桌子中间不断晃动的天平，想起程思瀚的笑脸和six野兽般的眼神，想起自己第一次来到N城的场景，又想起一些自己好像已经忘记的事，这些场景混乱的夹杂着呼啸的风声闯进他的脑海，让他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而男人的眼神依旧死死的盯着他，一动不动。
夏之河走出咨询室，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让自己慢慢平复下来，他庆幸今天彩彩并不在，否则他又要在她疑问的眼神里被迫解释自己为什么这么失态。当他再次走进咨询室时，他已经冷静下来，他把水杯放在桌边，对面前这个名叫杨奕的男人这样说，“我没办法告诉你太多事……所有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人，都忘记了，也包括我。但你可以把这些年的经历讲给我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