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八年前的故事
还没等程思瀚到家，她就接到了小欧的电话。
“小思姐，那个男人又来了。”小欧紧张和恐惧的声音传来。程思瀚可以想象她的状态，她站在门边，和那个男人保持着距离，一边随时准备逃走一边给自己打电话，就像上次对方来的时候那样。
“我知道了，我马上就到。”
“可是我……”
“你先走吧。”程思瀚体贴的说。
“把他一个人放在这没问题吗？”
“没关系。”程思瀚说。她其实不是很理解为什么小欧那么害怕并刀，那个女孩连six都不怕，平心而论，six给人的感觉比并刀可怕多了，并刀大部分时候只是看上去有些古怪而已。
程思瀚很快就到了工作室楼下，八月的地下车库闷热的难受，程思瀚走进电梯里才舒了口气。
她打开门，看到并刀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和上次来的时候一样，如果没有人跟他说话的话就一言不发，只说自己来找田六，那态度好像田六欠了他的委托金没有还。
当时自己花了些工夫才把他打发走，没想到这么快又跑回来了，程思瀚一边想一边走过去。
“这次来有什么事吗？”
“有人告诉我，只有你能找到田六。”
“谁？”程思瀚皱眉。
“汉拿。”
Good job。程思瀚依旧保持微笑，内心里已经把汉拿骂了一万遍，这家伙是鬼嘛，这么阴魂不散？
“如果他是这么说的话，那我告诉你，田六已经死了，绝对不会再回来。”程思瀚说，“如果你需要侦探的帮助，你可以找我，如果他欠你钱，很可惜，应该没人会还给你了。”
“他不欠我钱。”并刀说。
“好的好的，我没说他欠你钱。”程思瀚说，这个人几乎抓不住重点，于是程思瀚也不再跟他说什么弯弯绕的话，“没有什么问题是只有田六可以解决的，N城有很多优秀的侦探。”
“我只信任田六。”
“那就没办法了。”程思瀚做了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示意他可以走了。
她很好奇并刀的身份和来历，但并不着急，她必须站在主动方才有机会查清一切，从这个角度来说汉拿也算把并刀推到了不得不找自己的求助的局面里，程思瀚不确定他是不是有意为之，那个男人心思深，她没什么把握看透。
程思瀚目送并刀离开，知道他早晚还会回来，他没有别的选择。
在几天之后，她终于在工作室里，听并刀说了他的故事。
那是八年前的某一天，并刀接到当时城市管理者800的委托，去北方一座小镇里，寻找900和100的下落，并把他们护送回N城。
800难得严肃的语气让他印象深刻，那时候并刀已经在N城小有名气，和800的关系也保持的不错，他知道这个管理者和其他城市的管理者不太一样，他原本是作家，热衷于犯罪和推理，但对杀人没有任何兴趣，他会临危受命除了对N城的熟悉之外，还因为这座城市没有其他合适的人选，他上任的那一年，城市曾经的两位管理者900和100，被仇人查到了真实的身份，几乎在追杀里死去，而潜藏在城市更深处的人默认了这个举动，因为仇人的势力，把管理者当成维护城市稳定的牺牲品，这让900和100心灰意冷，在某个冬天逃离了这座城市。
于是800临危受命，悄无声息的承担了他们离去后的工作，以至于当别人回过神来打算换上更合适的人选时，却发现没有人比800更合适了。
这个男人，没有家人也没有仇人，没有亲人更没有爱人，他和城市里大部分执行人和执行中介们交谈和合作，就连和并刀的相识，都是在成为管理者以前，他了解N城一切隐秘的，不为人知的秘密，人生的履历却清白的像一个刚出社会的大学生，仿佛他在多年以前就为了这份工作做好了准备一样。
但是坦白的说，并刀不理解他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接受这份工作。
在并刀的印象里，800是一个明哲保身的人，直白地说，就是他绝对不是什么热心助人的好人，所以不管是成为管理者的决定，还是他忽然交给自己的委托都让并刀觉得很奇怪，但800的微笑告诉他，什么都不必问。
所以并刀也未能得知，他是从哪里查到了900和100的下落，又为什么要把他们带回N城，只是按照吩咐找到了他们，却在回到N城的路上遭遇了车祸，昏迷的他被路过的人送到医院，直到两年后才辗转返回N城，而900和100自此下落不明。
在那之后，800再也没有找到那两个人的踪迹，并刀知道像那样的机会可遇不可求，毕竟像900和100遇到这样的事后，会更惊恐不安的把自己藏起来，而他曾经有一个最好的机会，800是出于信任才会把委托交给他，但他把这一切搞砸了。
“那并不是什么意外，既然我们能找到100，那别人自然也可以，是我的疏忽，应该想好应对的手段才对。”虽然800在事后这样说。显然他认为那起车祸并不是什么意外，但并刀仍旧觉得是自己的失职，那个时候800依旧想继续追查100和900的下落，但始终没有任何可靠的线索，所以800说，等田六回来再说吧，希望他们还活着，只有田六能找到他们在哪了。
这是并刀第一次从800口中听到田六的名字。
“这就是你找田六的原因？”程思瀚觉得不可思议，这至少也是五年前的事，抛开这份委托在五年后是否还有必要不说，光是在这个时间点才来找田六就已经让程思瀚非常不解了，800和田六曾经一起生活在这座城市里，他们如果想要找到100和900，何必等到现在。
而等到现在，意味着，如果不是田六没能找到他们，就是800已经放弃寻找他们了，既然如此，并刀又在执着什么，难道他和100或者900也有什么非同一般的关系吗？
“这个我不想说。”面对程思瀚的质疑，并刀这样回答。
“那我可以不可以这样理解，你找田六的目的是为找到100和900？”程思瀚问，看到并刀点头后，她也算弄清楚了对方的目的。
“好吧，我可以帮你，不过你必须当一个合格的委托人。”程思瀚说，“我不会强迫你回答你不想回答的问题，但你的回答必须是真实的。”
在800之前的城市管理者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答案可能会出人意料，800的前任100，是一个女人，准确的说，是一个天才少女，而再上一任管理者900，是她的父亲。
900还是城市管理者时就生下了100，和其他会极力对家人隐瞒自己工作的人不同，他告诉女儿N城的一切，告诉她成为管理者所需要的知识，100唯一得以保留的爱好是钢琴，除此之外每天都在学习着N城最隐秘、最黑暗的秘密。在900觉得她可以独当一面的时候，便把管理者的职责交给了她。
那一年100才16岁，她没有上过学，没有同龄的朋友，从小到大，每天接触最多的是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执行人，在很小的时候，她就会躲在房间里一边弹琴，一边通过不隔音的门听父亲和那些执行人的对话，她知道那些人想要什么，也知道他们即将面临什么。
因为父亲从她出生时就发现了她的天赋。
100天生拥有一双可以看破人心和蛊惑人心的眼睛，那双眼睛让900意识到，她将会成为这座城市最好的管理者。
和800的勉强上任，700的临危受命不同，900无比的热衷于管理者的工作，他热爱与这些黏糊糊的黑暗为伍，在夜里与豺狼和虎豹起舞，他太热衷于这一切，完全没有心思考虑别人是否也同样热爱这些。
于是他和自己的妻子，那位N城著名的催眠师，在100懵懂的接下父亲的事业后，心灰意冷的选择了离婚离开了这个家，而他们的女儿继承了她母亲的能力，那时候N城的人这么形容100，如果你见过管理者，你就会明白，那样的眼睛并不属于人间。
并刀是在来到N城的第二年的夏天见到100的，那时候她隔着白色的窗纱，在房间的另一边弹钢琴，一曲结束后，她隔绝了房间里大部分的光源，走过来，黑暗里并刀只能看到那双被N城的执行人们称为来自地狱的眼睛，并刀记得有人说，只要被那双眼睛盯上，你就会不由自主的把所有的秘密都说出来。
不，不必说出来，她看到你时就已经知晓了你的一切，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
那是并刀和那双眼睛对视时，不受控制产生的念头。
那个年仅16岁的少女轻笑一声，仿佛已经看穿了他的想法一样。
“这份委托，交给你是最合适的。”少女这样开口，虽然并刀此前从没有见过100，但无端觉得，少女这样说就一定是对的。
“话说回来，你相信占卜吗？”100给来访的作家倒了一杯樱桃酒，少女披肩的黑发在她侧腰时顺着藕色的手臂滑下来，鹅黄色的衬衫和淡粉色百褶裙让她看上去像是盛开在这个夏日里的锦上花。
“还可以吧，我倒是相信人的未来和命运有某种潜藏的规律可循，但我信不过占卜师。”作家接过瓷白的酒杯，接着说，“我可不觉得仅凭人的眼睛可以看透什么。”
这句话显然是在暗示那些关于少女身上的传言，但100似乎并不介意，作家不是执行人，也不是经纪或是中介，如果不是因为他和父亲的交情，他和自己根本没机会坐在这里聊天，简单的说，100觉得他和自己的人生没有任何关系，所以不打算和他解释什么。
什么才和自己有关呢？大概是这个念头冒出来，少女忍不住去思考这个问题。
钢琴，樱桃酒，花瓶里的玫瑰还有……执行人、杀手、委托人、献血、凶器、死亡、死亡、死亡……
啧，连抱怨和痛苦都习以为常了，没什么好说的。100一边给自己倒酒一边这样想。
凡事早已注定，一切都有因果。
然而她比谁都清楚，这一切是她命中注定的人生的一部分，熟知命运的她不屑去反抗，直到她看到那个冬天的来临。
她热爱冬季时节N城的星空，寒冷似乎让夜色更加冷冽和清晰，而她住在城市的郊区，那里的星河浩瀚滚烫，连绵不绝。
而那一天星辰陨落，她猜想即使看破未来的人也是看不透自己的命运的，不知道事后会不会有人嘲笑自己看不见即将面临的灾祸。
在鲜有访客的别墅别人闯入时，她忽然想起母亲离开时的诅咒，说他们将死在滚烫的火海中，将掉进地狱里，那话语如今听起来仿佛是预言一般，门外喧嚣渐起，堵住房间门的柜子倒下来，砸到她的腿上，钢琴上跌落的花瓶划破了她的额头，她很快失去了知觉。
他们家的女人天生有这样的能力，在变幻莫测的世间把虚无缥缈的命运看清，但即使如此，他们在面对残酷的未来时，也并不能比别人更主动些。
预言是相对的，说出来的那一刻就改变了未来的话，那你又从何处看到未来呢？身为一个占卜师她很清楚这一点，于是她留下了最重要的信息。
“你相信占卜吗？”她那个时候这样对那位作家说，“不管你相信与否，在一年后的今天，一定要到S城的研究所里，有一个电话在等你。”
“是什么时候呢？”作家显然不信，但还是带着玩味的语气问。
“在你到达哪里的时候。”100这样说。
她从春天的果园里摘下樱桃酿酒，到夏季结束才打开，那些隐秘的变化是不会被察觉的，但结果却在封起酒坛的一刻便注定，对她来说这就是预言的本质，她并非看见了未来，而是清晰的知晓着过去和现在而已。
那个人会把电话打给作家，因为那将是那个人回到这片土地的时候。
随后她在陌生的土地逃亡，遇到了很多很多人，她熟练地操控着人心，也被命运操控，后来才明白，逃亡和流浪本身也是她不得不面对的宿命。
“小心路过的蜻蜓。”
炎热的夏季，普鲁托慕名来到这个城市角落里盛传的非常灵验的占卜屋，最后那个把自己藏在黑色幕布深处的女孩用漂亮的手指把这张纸条透过窗口的缝隙递给他。
“什么意思啊？”他皱了皱眉，出了门之后就把纸条丢掉了，觉得自己脑子坏了才会觉得这样的地方可以找到同类。
然而在回N城的火车上，他忽然看到遥远的地方阴云密布，整座城市似乎被暴雨笼罩，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不安，一种比自己即将死去或是身边的人即将死去时还要让他惊恐万分的不安，他在嘈杂的车厢里无声的尖叫，低飞的蜻蜓在不远处的田野间游走，藏进他看不见的杂草深处。